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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楼诚】阿诚系列 苏州冬日(完)

时间:1926年,明镜29岁,明楼22岁,明诚13岁,明台8岁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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(五)  

阿诚这一觉睡得极沉,醒来时恍惚不知今夕何夕。

他半梦半醒听到哔哔啵啵的动静,像是远处不断有鞭炮炸响,等他睁开眼,那声音变得更加清晰,似乎就在枕边。他望着墙上的耶稣像出了一会神,才反应过来这里是诊所病房。

窗边有一个人影,明台搂着铜火囱坐在窗前的椅子上,正低头透过盖子上的小孔瞧里头的动静。细碎的声响就是从这黄铜火笼里传出来的。他微微侧过头,半边脸陷在枕头里,带着刚睡醒时的迷茫和困顿静静地看着明台。

明台抬起头,正好和他的视线对上,立刻咧嘴笑起来:“阿诚哥,你醒啦。”

阿诚轻轻点了点头。嘴里干得发苦,舌苔黏着上颚,他下意识地朝床头柜上的茶壶看。明台跳下椅子给他倒了一杯水,学大姐的样子浅浅地尝了一口,感觉到水是温的才递过去。

如果大姐在,肯定会夸他像个大人了。明台有些得意。

铜火囱里渐渐热闹起来,捂在炭灰底下的米粒受热膨开,爆出轻微的声响。明台听声音知道白米差不多都开了花,搓搓手心旋开盖子,拿竹片拨开厚厚的灰烬,拣出一粒粒爆米花。满室温暖焦甜的白米香气像一团蓬松的棉花,阿诚陷在柔软的米香里深深吸气。

明台塞给他一把热乎乎的白米:“大姐说你两天没吃东西,一直在睡觉。”

米粒上沾了点炭灰,阿诚轻轻吹走灰尘,舌尖在手心里一转,舔走四五粒:“大哥大姐呢?”

“大姐在和医生说话,大哥昨晚睡在这里,回去换洗衣服了。”明台眨了眨眼睛,忽然压低声音说,“大姐和大哥说话啦。”

阿诚有些糊涂,愣了一下才明白他的意思,心里的石头蓦然消失,微笑着说:“好呀。”

明台也嘻嘻地笑,拈了两粒香米花仰头扔进嘴里。椅子太高,他的脚尖碰不到地,两条腿悬在半空中晃呀晃,仿佛把那些藏在夜里的忧虑和烦恼都踢散了。

离开南京那天,大哥送他们到车站,一路叮嘱明台不要顽皮不要惹大姐生气,明台难得听话,回到上海安静了一段时日。那些日子里,明镜常常一个人坐在沙发上出神。阿诚半夜起来,站在走廊上悄悄地往楼下看,灯光明亮一如往昔,大姐端坐在沙发一角,满室的寂静都落在了她的身上。那时,他才恍然发现明公馆璀璨华丽的水晶灯下也有光芒照不到的角落,大哥大姐温言笑语的背后是他和明台都无法触及的往事。

明镜进来时,明台已经脱了鞋和阿诚一道钻在被窝里,头碰头凑在一块焖蚕豆。豆子的熟香和白米的香气融在一起,软绒绒地搔着鼻腔。明镜惊喜地抱住阿诚,试探他额头热度,阿诚在豆香里又闻到了雪花膏的蜜香。医生和护士也进了病房,护士是学看护的本地姑娘,抿了嘴笑着看他们,阿诚觉得挺不好意思,毛茸茸的脑袋在明镜怀里转了转似要躲开。

医生是德国人,量过体温,用听诊器在阿诚前胸后背敲敲按按,让他反复深吸气再吐气,不发一言听诊完了终于露出一丝笑。他的英语带了刻板的德国口音,阿诚倒也听懂了,知道自己病好了随时可以出院,等医生一走就对大姐说要回家。他们正说着话,忽然听到窗玻璃上两记脆响,转头一看,是明楼。

病房在一楼,窗户外面是停车的空地。明楼下了车,习惯性往窗户里边瞅一眼,正看见阿诚醒了,倚在床上和明台明镜说话,他心里欢喜,几步走过去,抬手敲了两下窗户。阿诚眼睛一亮,笑着对他挥手。明台已经下了床,这时骨碌爬到椅子上,贴着窗玻璃喊大哥,哈出的雾气蒙上玻璃很快散去。仨兄弟隔着窗户嘻嘻哈哈地打招呼,明镜看到明楼两只耳朵冻得通红,心里疼惜,一叠声地催他进来。

 

明诚回家休养两天,渐渐恢复了精神,小年夜就着暖汤吃了几只蛋饺,胃口也眼见着转好,除夕这晚已经有兴致和明台在铜锅里抢冬笋和肉丸吃了。阿诚回家,最开心的人是明台。那天早晨他醒来不见大姐,隔壁房间里大哥和阿诚哥也不在,他不安地喊了几声没人应,以为家里出了变故,站在空无一人的楼上放声大哭。现在大家都回来了,日子又回到平常的样子,那些惶恐和惊疑就都遗忘在记忆的角落里了。

最后一道甜点八宝饭上了桌,雪白油亮的糯米饭上青梅丝红绿交叠,煞是好看。明镜顺口提了一句城里的戏班,明台突发奇想说要听戏。除夕夜家家户户都在吃团圆饭,哪里还有戏园子开门迎客,但是明台在兴头上,劝也劝不住,非要听《淮河营》不可。明楼哄他高兴,唱了一段左拉李左车右拽栾布同爬鬼门关的西皮流水。明镜是爱听戏的,听他一个爬字拖腔带调,百转千回,不由得叩桌叫好。明台和明诚只会听热闹,见大姐这么高兴,也觉得大哥唱得极妙,卯足了劲儿鼓掌。

明楼在家时常哼上两三句戏词,多半是自个儿消遣,今晚来了兴致,一连唱了几段明镜爱听的《白蛇传》和《梅龙镇》,把她哄得喜笑颜开,自己也多喝了几杯。黄酒醺人,他似醉非醉,又唱了一段《借东风》。

丈夫处世兮立功名,立功名兮慰平生,

慰平生兮吾将醉,吾将醉兮发狂吟!

同窗故友会群英,江东豪杰逞威风。

俺今督师破阿瞒,哪怕他百万雄兵!

据长江与敌争锋,显男儿立奇功。

调子起手悠长,忽而变得高亢激昂,字字铿锵,一曲终了,豪气尽数倾出。阿诚和明台拍手叫好,明镜脸上仍带着笑,却没有言语。明楼悄悄朝他们使了个眼色,两个小的得令,立即“红包”、“红包”地叫起来,明镜这才笑出了声,掏出早就准备好的压岁红包,一人一个塞进手里,悉心嘱咐用功读书,关照身体。

明楼也笑嘻嘻地凑过来,大大方方地向她伸手,明镜心里已经软了,嘴上还不肯轻饶:“多大的人了,还跟着讨红包。”

明楼的脸皮堪比城墙砖,歪理正理头头是道:“自古以来,长姐如母。大姐是长辈,是明家的天,在您面前,我也是小辈,过年自然要跟您讨份吉利。”

明镜知道他一张嘴,哪怕是古田枯木也能变出满树桃花,拿手指点一点他,嗔怪道:“虚头巴脑的,”一面掏出大红纸包放在他手里,轻轻拍了一拍,“你呀平平安安的,将来成家立业,做个学者,我就心满意足了。”

明楼弯起嘴角笑了笑,说:“大姐放心,我明白。”他在宽慰人的时候常有这样的笑,温雅柔暖,能叫人心尖儿都舒坦。在明镜眼里,他还是长大了,脸上有了棱角轮廓,心里有了志向,这一笑背后的千言万语,做姐姐的也只看透一半。

这一夜,苏州城里爆竹声此起彼伏。他们聚在门前,爆竹放得最远,烟花摆得稍近一些,明楼让他们站在院门里边,自己拿了自来火去点捻子。烟花璀璨,阿诚和明台倚在明镜身边嬉笑不停,明镜搂着他们,恍然发觉他们都长高了许多,几乎到她的胸口了。总有一天,他们都会比她高出许多,和明楼一样,走到自己的前面去。她在漫天光彩中生出了时光催人的感慨,又暗笑自己大概是老了,竟然纠缠在这些心思里。

看明楼点了几支烟花,阿诚有些跃跃欲试,明台也心痒难耐,不住地拉明镜的袖子恳求。明镜笑着在他们背上拍了一下,说:“去吧,小心点。”小孩子们欢呼一声窜出去,挤在明楼身边争着点烟花。爆竹声响,消去旧年烦恼,她远远地看着他们围在一块,心里有无限的喜乐和安宁。


END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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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的黄花狸掉线了,哭。来张照片,假装它出现过。

(图片来源:微博,设计目录)



PS:小阿诚结束了,之后还会有少年阿诚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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