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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楼诚】巴黎1939(二)

时隔一整年的更新,真·年更选手兔兔orz

前文在此:巴黎1939(一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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(二)

蒙日广场距离索邦和巴黎理工都不远,广场集市物廉价美,巴黎的中国留学生爱在这里采购食材,明诚也不例外。

眼下是白芦笋的季节,他知道明楼喜欢尝鲜,便买了两捆,打算晚餐做比目鱼白芦笋意面,剩下的浇上荷兰汁,权当开胃菜。他熟门熟路地在摊位间穿梭,很快买齐了食材,离开前又在临街的摊位上买了一些奶酪和腌橄榄。

明台在巴黎的时候,明诚只需列好清单,交代他去采购就行。眼下明台去了英国,这些日常事务又落在他头上,好在他早已习惯,从宿舍到蒙日广场骑车不过六七分钟,万花楼也在附近。昨晚他在实验室待到后半夜,回宿舍囫囵睡了个觉,起来把论文前两章的手稿改了一遍,忙忙碌碌到傍晚,几乎忘了昨天的事,等到回过神来,发现自己已经提着用油纸包好的烤鸭从万花楼出来,骑车拐上回家的方向。

傍晚的风仍有凉意,他迎着风,背后却微微出了汗。见到王天风,肯定又免不了被他冷嘲热讽,虽然不乐意,但是这么多天左耳进右耳出也忍过来了,他只希望别遇上明楼。好在今天是周末,周末晚上明楼一般有约,不是和使馆的朋友吃饭,就是有商会的应酬,有时候也会去教授家里做客,想到这里,明诚松了一口气。

可惜他猜错了,明楼在家,王天风也在。

自行车还未停稳,已经听见屋里的动静,明诚心里一凛,抱着纸袋悄悄走上台阶。隔着门只能听见模糊的话音,他正待凝神细听,忽然嘭当几声像是砸了东西,紧接着是桌椅在地上拖动的声音——打起来了!

明诚稳了稳神,从兜里掏出钥匙,刚推开门,一只水晶杯迎面袭来,他连忙侧头躲过,杯子砸在门框上,摔得粉碎。

“王天风,我警告你——”明楼瞥见门后闪出明诚的脸,硬生生截断话头,眼里仍有雷霆怒意。

明诚飞快地扫了一眼客厅,桌椅倾翻,茶壶花瓶砸了一地,地上全是水。他还是第一次见明楼发这么大的火,相比之下,把明台骂去图尔那次完全是小巫见大巫。王天风仍旧气定神闲,背着手,冷眼相对。明诚忽然冒出一个不合时宜的想法:饶是明楼再有定力,到底也没法忍他。

没法再忍的那个人咬着牙一字一顿,手指几乎要戳到面前那人的脸上:“王天风,这是我最后一次警告你,别怪我不客气。阿诚, 我们走。”他话锋一转,头也不回地出了门,留下明诚站在原地一头雾水。

“怎么回事?”他皱眉看向王天风。

王天风瞥一眼他手上的油纸包,睨着他皮笑肉不笑:“你有一个好哥哥。”

明诚心里疑窦丛生,顾不上再问,放下纸袋,转身就去追明楼。

明楼没有走远,就在楼下。他披上西装,听见脚步声跟近,抬腿就往路口走:“今晚去你宿舍。”

“不回去住啦?”明诚有些吃惊,小跑几步跟上他。

“怎么回去?”明楼硬声硬气,走到路口终于停下来,回头看他,“你还能和那个疯子心平气和地住在一个屋檐下?“

“那为什么是我们走,不是他走?”

“他在巴黎还有别的地方可去吗?”

明楼的逻辑无懈可击,明诚气馁地眨了眨眼睛,“你就让他一个人待在家里?”

“吃喝都有,饿不死他。”明楼说到“死”字,颇有些咬牙切齿的愤恨。交通灯由红变绿,他几步走到对面的人行道上,压低声音对明诚说,“家里早就清理干净了,他什么也找不到。”

明诚这才放下心来,跟着他走了一段路,突然问道:“你们怎么打起来了?”

明楼恍若未闻,瞥了一眼他怀里的纸袋:“这是什么?”

“我去了趟洗衣店,拿回来几件衬衫。”出门的时候虽然着急,但是他没有忘记搁在后车架上的一袋衣服。

明楼满意地点点头,“很好,换洗衣服也有了。找个地方吃饭吧。”

 

巴黎的高级餐厅多如繁星,但是既然明楼把选择权交给了他,明诚没有犹豫,带他穿过阴暗曲折的小巷,来到一家不起眼的餐厅门口。

餐厅很小,生意不错,靠墙两排桌椅,几乎都坐满了人。他熟门熟路地来到一张角落里的空桌坐下,把菜单递给明楼,扬声用波兰语跟在柜台后面忙碌的老板打了声招呼,不一会儿,两杯酒就上了桌。

“尝尝。”明诚把酒杯推给他。

“这就是你说的波兰苹果酒?”明楼闻了闻,浅尝一口,忍不住赞道,“风味自然,不错。”

明诚面有得色:“我和明台打赌你肯定喜欢这酒,输的人买一个星期的菜。等他回来,你给我作证啊。”

明楼失笑:“我说怎么家里的菜都是那小子买的。他肯跟你赌这个?”

“他倒是想跟我赌别的。”明诚在明楼半是了然半是揶揄的注视下,坦然道,“他刚来巴黎那会儿,输给我两个月的零用钱,后来就再也不敢在我面前提钱了。”

明楼终于大笑起来。

去年秋天,明台终于考上了索邦大学,刚读了一个学期又突发奇想,瞒着他们申请去剑桥交换半年,夏天才回来,要不是明诚听见他在家里翻来覆去地念《再别康桥》,神神叨叨的,他们甚至不知道明台过了圣诞节就要去海峡对岸。

“不知道小家伙在英国怎么样。几个月没见,还真有些想他。”

明楼哼道:“他可未必想我们。索邦的宋君在伦敦,说明台追求一个英国女孩,每个礼拜六陪她去海德公园骑马。”

明诚诧异道:“我怎么听说他在剑桥对女同学一见倾心,每个礼拜天带她去划船呢?”

他们对视一眼,大笑着碰杯。

“这样疯玩下去,也不知道能不能毕业。”明诚无奈摇头。

“说到这个,我已经联系了港大,让明台二年级的时候转过去。”

明诚愣了一下。听明楼的语气,这件事已经板上钉钉,可是他完全没有听明楼提起过。“怎么突然要转学?”

明楼没有马上回答他,他们点的菜上来了。穿白围裙的女侍者给明诚端来红菜汤和油炸肉饼,把炖小牛肉和苹果蛋糕放在明楼面前,麻利地给他们斟满酒杯,微笑着说了声bon appétit便走开了。

入夜,街边各色行人来来往往,隔着玻璃门窗,小巷深处的喧闹声清晰可闻。明诚从明楼盘子里叉走一块看起来炖得非常入味的小牛肉,分了一点肉饼给他。

“欧洲的形势你也看到了,德国占领了捷克斯洛伐克,上个月墨索里尼出兵阿尔巴尼亚。明台刚来巴黎的时候,形势还没有这么坏,现在战争一触即发,我不放心让他留下来。再来,他还是小孩脾气,顽心太重,巴黎五光十色甚于上海,我担心他书没有读出来,染上纨绔习气。”

餐厅里嘈杂一片,明楼的声音几乎微不可闻,坐在对面的明诚却听得一清二楚,在心里叹了口气。如果说三年前还有人心存幻想,那么现在整个欧洲都做好了开战的准备,法国军队进行了数次大规模训练,英国也恢复了征兵制,所有人都注视着局势滑向深渊,静待炮声在自己窗前炸响。

“你跟明台说过了?”明诚问。

“没有。”明楼慢条斯理地吃了一块牛肉,“我和大姐谈过,她同意了。”

明诚思忖道:“也好,香港离上海近,大姐可以看着他。只是你事先不跟他商量,他肯定要发脾气,到时候可别怪我没提醒你。”

明楼若无其事地笑了笑,“这事由不得他。”

他的语气过于笃定,明诚忍不住多看他一眼,有些念头像灰色的不成形的影子在脑海里一闪而过。没等他细想,忽然听见身后有人喊明楼,他回过头,看见一张陌生的脸。

“这么快又见面了。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你,我就说嘛,明兄是不拘小节的……”来人扯开嗓门哈哈笑道,瞥见明诚在一旁静静地看着他,笑容一滞,说不下去了。

还是明楼替他们做了介绍:“舍弟明诚。”

“久仰大名,幸会,幸会。”那人笑得热情,却有种虚张声势的客套,油光锃亮的头发梳得一丝不苟,身上隐隐一股香粉气。

明诚视线稍转,果然看到餐厅门口站着一位衣饰艳丽的褐发女子正在四处打量,她对上明诚的视线,娴熟地朝他抛了个媚眼。他突然有点后悔带明楼来这里吃饭。

不速之客还在喋喋不休:“……那件事还有劳明兄替我多说说话。”

“好说好说,我一定尽力。”

“多谢明兄。那我就不打扰二位了,你们慢用,慢用。”那人连连道谢,临走前冲明楼挤挤眼睛,“回头我请明兄吃大餐,红磨坊,正宗法国菜。”

等到那人的身影消失在门外,明诚才慢吞吞地开口:“谁啊,这么聒噪。”

明楼含笑看他一眼:“文学院的一个朋友,姓黄。使馆有个随员的位置悬空,他让我帮忙引荐。”

“文学院……查理黄?”明诚在记忆里搜索到一个名字。

“你认识他?”

“百闻不如一见。”明诚撇了撇嘴,“听说他老家的妻子去年给他生了个女儿,他来法国前在上海住了小半年,又添了一房。”

“你从哪里听来的?”

“打牌的时候听人说的。据说还是个女学生。”

“你消息倒灵通。”

“也不是什么都知道。”

明楼笑了笑没有接话,他掰开面包把盘子里的酱汁打扫干净,吃完甜点和咖啡,折起餐巾抹了抹嘴:“你慢点吃,我出去抽支烟。”

明诚磨蹭了一会儿,出门时看见明楼独自站在街角。夜色浓重,路灯昏黄的光线照不到那处拐角,他看起来就像站在某个黑黢黢的入口前面,再往前一步就会被黑夜吞没。

明楼很快察觉到他的视线,扔掉烟头朝他走来,声音里隐隐有笑意,“怎么这久才出来,我差点进去找你,走吧。”

去宿舍的方向是一条平缓的上坡路,他们一前一后走过热闹的餐馆酒吧,醉酒嬉闹的年轻人在路边凑成一堆,没有人留意他们。越往上走越安静,巴黎理工坐落在圣日内维耶夫高地,宿舍是一栋十七世纪的公寓楼,他们肩碰着肩走在昏暗狭窄的街道上,穿过古老厚重的公寓大门,在庭院深处交换亲#¥%吻。

宿舍楼静悄悄的,明诚掏出钥匙打开门,一张纸条飘落下来。明楼拾起来看了一眼,笑道:“大学生活挺滋润啊。”

纸条是明诚的室友写的,邀请他去周末聚餐,时间就是今晚,末尾还特意强调了有其他学院的女生参加。

明楼扬了扬纸条:“去不去?”

“有劳明教授代为出席,替我多说说好话。”明诚冲他一笑,转身走进浴室。

明楼笑着摇头,把纸条放在桌上。明诚的宿舍在顶楼,窗外夜色朦胧,依稀能分辨出先贤祠高耸的圆顶,边上矗立着圣埃蒂安教堂哥特式的塔楼。书桌横放在窗前,黑色打字机占去了大半张桌子,一摞稿纸散落在打字机旁边,上面有蓝墨水笔修改涂抹的痕迹。窗台上养了一盆他叫不出名字的植物,带有叶片的细长藤蔓垂落在桌上,绕过钢笔和墨水瓶,爬到茶杯脚下,杯子里还有没喝完的咖啡。

明楼伸手抚过纸页,这里略显凌乱,却自有一份安宁,而明诚原本就可以拥有宁静的生活。浴室里水声潺潺,他在桌前驻足片刻,转身朝那片温暖的水声走去。


*1939年3月德国占领捷克斯洛伐克,意大利于1939年4月吞并阿尔巴尼亚。

TBC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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