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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楼诚】1931 启航(一)

依然不会起名,随便捏了个标题。阿诚系列最后一篇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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(一)

明楼在人群里看到了明台。

他踮着脚尖,伸长脖子张望。人群在呼喊,高耸的大楼巍然不动,无数条手臂和横幅把灰蒙蒙的天空切割得七零八落。他猫下腰从缝隙里窥看,眼前只有层层叠叠的黑色制‖服,深蓝布裙,雪白的袜子蒙上了灰尘。人群疲倦不堪,却依旧精神抖擞,奇异的力量和使命感催促他们跨过栅栏,踏上台阶,挟带席卷一切的勇气和无畏迈步向前。

明台随着这股洪流缓缓挪动,和其他人一起喊响口号,脸上有天真的期待和兴奋。然而谁也没有注意到他,瘦小的孩子湮没在巨大的人潮中,直到一只手突然伸进人群,一把把他拉出来。

他撞在一个人的肩膀上,脚步踉跄地离开人群,被他撞到的那个人浑然不觉,目不斜视地迈上台阶,很快就消失在四面涌来的黑蓝色的潮水中。

明楼像一块礁石,屹立其上。

“大哥。”明台惴惴不安地垂下眼睛,声音细颤微弱。

明楼一言不发,拉起他的手就走,他扭动手腕想要挣脱,被明楼回头狠狠瞪了一眼,寒意在背后凝结成冰,他昏沉沉地被拽着走。明楼的步子很大,走得又快,他不得不小跑几步跟上。

暮色中不辨方向,他盯着脚下灰暗的路面,恍惚间觉得腹中空空,这才想起自己已经十多个小时没有吃饭。他奇怪刚才怎么不觉得饿,偏偏现在饥饿难忍,脚步虚浮。

黑色轿车停在路边,明楼把他塞进后座,重重关上车门。那些愤怒的呼喊被隔在门外,锁在高墙内,隐隐约约地听不真切了。

“反了你了!”车子启动,明楼打了一把方向,朝他来时的路驶去,“谁让你来的?”

“大哥……”

“我问你谁让你来的!”

“我,我自己来的。”

“谁给你买的票?”

“是,是……”

“大声说话!”

“是阿诚哥的车票……我拿了他的车票。”

“胡闹!”明楼对无视车流匆忙穿过马路的行人摁响喇叭,再也按捺不住怒意,“大姐都快急疯了你知不知道!”

酸涩的热流涌上来,在眼角积聚成一洼湿‖润,明台眨了眨眼睛,努力忍住泪水。他从来没见过大哥发这么大的脾气,也没想到他会为此大发雷霆,他不过是偷拿了阿诚哥的火车票来了南京——当然,没有告诉任何人。他小心翼翼地压抑呼吸,蜷缩在角落里,害怕任何过大的动静会再次招来怒斥。

暮色四合,十二月的夜晚渐渐起了雾,树木房屋浸在阴沉的灰雾里,枝桠凌‖乱,了无生气,列队前行的人影在车窗外一闪而过,鬼影幢幢。明台茫然地瞪大眼睛看着,只觉得一切都不似真实的。

火车站已经点了灯,远远望去像是漂浮在浓雾里的渔船,渔火明灭,等候登船的旅客。警卫团把车站内外围得水泄不通,看守的士兵查过明楼的通行证,又仔细检查车票,看清了是当晚离开南京的车次才准许他们进站。

明楼借用站长室的电话联系了家里,鹰捉小鸡一般把人拎上车,进了包厢才松开钳制。头等车厢的卧铺是面对面的两张沙发床,明台跌坐在床上,龇牙咧嘴地揉胳膊。明楼把一只纸袋扔在餐桌上,脱了大衣挂在门后,在对面床上坐下,一双眼睛暗沉沉地,喜怒不明。明台偷偷瞧他一眼,缩起肩膀往后挪了挪。

“你和那些学生一起来的?”明楼余怒未消。

明台摇头:“我在来南京的火车上遇到他们,他们说要去qing愿……”

“你跟他们一起来请yuan?”

“不是……”

“那你来做什么?”明楼忍不住拔高声调,“大姐三令五申不许你们离开上海,你听不懂吗!”

明台怯怯地嗫嚅:“我,我看到阿诚哥买了票,他说要来南京,但是他一直在办出国的事,我想,我想……”

“我问你为什么来南京!”

明楼一巴掌拍在桌子上,把他吓得一哆嗦:“我有几个同学要去读军校,我也想去。大姐不答应,我想找您商量……”

“不行!”明楼截断他的话,毫无回旋余地。

明台愣住了。最后一丝希望被掐灭,他连申辩和解释的机会也没有,他的大哥甚至都没有听他说完。

不甘和委屈堵住嗓子,泪水在眼眶里打转,他难受极了:“为什么?”

“没有为什么。”

“我的同学都可以去,唯独我不行?”

“不行。”

“为什么不行,我要答案!”他憋着一股气,使劲吸了吸鼻子忍住眼泪。

“你怎么不想想大姐?她从小把你养大,吃了多少苦,她不求你出人头地,只求你平安……”

“无国无家,哪来平安?”明台冲他喊。

明楼一噎,心头火起,狠狠拍了桌子:“这不是你该操心的事!”

明台愣了愣,他的志向在明楼面前脆弱得不堪一击,仿佛只是一个拙劣的玩笑。他想起家里的冷遇,阿诚哥当他是一时兴起,而大姐破天荒地对他板了脸。

眼泪顺着脸颊滑落,他轻声抽噎起来:“你们总是把我当成小孩子……大姐,你,还有阿诚哥,都把我当成什么也不懂的小孩子。”

明楼默然看着他。

他要怎样对他解释?在他眼里,明台当然是孩子,阿诚也是,连大姐也需要他的保护。日本人强占了东北,各地兵荒马乱,他竭力想在乱世中守住一方天地,护得家人安然无恙。

他的心愿和明台的志向是无解的对立,无可妥协。

汽笛声响亮悠长,像一声无力的叹息。车厢轻轻摇晃,窗外的灯光缓缓后退,目送列车驶离站台。明楼提起纸袋抖出两只面包,白软的面包上嵌了几颗葡萄干,是明台爱吃的提子面包。

“吃点东西。”他把面包推到明台面前,想要安慰他。

明台的哭声浸透了伤心,天大的委屈压垮了他,他站在空旷的舞台中央孤独无依,咀嚼无人理解的失意和委屈。他拒绝明楼的示好,拒绝和他说话,他的大哥生气时像一个暴君,他不肯向暴君低头,用哭泣宣泄心中不忿。

他到底还是一个被宠坏的孩子,生起气来不可理喻。明楼劝不住他,被哭声搅得心烦意乱的时候,忍不住想,如果是阿诚,就不会这么麻烦了。

明台哭得精疲力竭,倒在床上迷迷糊糊地睡过去了,毯子轻轻落在他身上。那两只面包不知道滚进了哪个角落,被人遗忘了。


TBC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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