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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楼诚】阿诚系列 苏州冬日(三)

后知后觉地发现前三章里每章都出现了一种糖,冰糖、冬瓜糖、梨膏糖(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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(三)

日光已经黯淡,窗框雕花投影在石板地上,拖曳出一道道狭长花纹。阿诚就坐在这方稀薄冷淡的明暗里,手里卷着书,眼睛盯着面上那页纸许久也不动一下。

明楼站在窗外看了他一会,低不可闻地叹了口气,推门进去。阿诚从沉思中惊醒,慌忙起身,远远投来的眼神和身形一样单薄。

“到处找你,原来躲在这里看书。”明楼轻松一笑,看他还握着书不放,故意问,“不吃饭了?”

“吃的。”他简单答应,合上书册从书桌后走出来,动作比平时慢了几分。

“走吧。”

“嗳。”

出了书房,脚下的路却不是去饭厅的卵石小径,阿诚走了几步觉出不对,疑惑地唤了一声“大哥”。明楼没应他,不紧不慢地往花园通向后院的月门走。

他小跑两步挨到明楼身边,刚想问却听到明楼说,“下午来的人是七叔的儿子明荣。”

明家根基在苏州,亲戚众多,明锐东离世后姐弟俩和他们的往来渐渐少了。阿诚不认识什么七叔,自然也不认得明荣,但是明楼这么一说,他忽然想起第一次来苏州见过一位七婶。两次都是不怎么愉快的回忆,他淡淡地嗯一声,不再说话。

明楼看了他一眼,脚下步子放得更慢:“七叔是我父亲的堂弟,娶了四房太太只有这一个儿子。明荣和他娘家表兄合伙做生意,生意没做成,赌钱抽大烟欠了一堆债。这些天债主上门,他躲着七叔七婶,只敢找小辈亲戚借钱。”

其实明荣前几年陆陆续续向他们借了不少,今年中秋又从明镜手里借走一千圆。他坚持要写欠条被明镜拦着没写成,痛哭流涕地表示一定痛改前非。明楼略去这些细枝末节,只拣大概的说,好让阿诚听得明白。

阿诚一路沉默。穿过月门,走到后院的小楼底下,他心里已经敞亮,伸手拉一拉明楼的衣袖,仰头说:“谢谢大哥。”

出乎意料地,明楼停住了脚步,蹲下身和他平视:“谢什么?”

他微微笑着,不是婉拒谢意,是切切实实的发问。阿诚看得多想更得多但是说得少,心思都在肚子里。然而有些事不能糊弄过去,他想知道阿诚的想法。

阿诚没料到会有这一问,搓着衣角有些不知所措。他在没有烧炭盆的书房里待久了,两只手冰冷,指甲发紫。

明楼拢了他的手焐在掌心里:“冻成这样,让周妈给你煮碗姜汤。”

“不,不用。”

明楼不理会他的推拒:“晚上大姐喝红枣汤,也给你盛一碗。”

阿诚低下头。他在书房里的时候,耳边翻来覆去响着两句话,一会儿是“佣人的孩子”,一会是“阿诚是明家的孩子”,两个声音搅得他的心沉浮不定,翻了半天书一个字也没看进去。

这团纠结不知从何而起,现在再看,真是十分可笑。他沉默片刻,抬头对明楼说:“谢谢大哥为我说话。”

明楼的手收紧了一些,笔直望进他眼底:“阿诚,你要知道这世上有些人遭遇了不如意,心里就生出恶意,不分青红皂白逮谁咬谁。”

“你不必理会那些人,只需记着你是我明楼的弟弟,无论发生什么事,大哥会一直在你身边,知道吗?”

阿诚觉得有一双温暖厚实的手掌在他胸口有力地按了一下。他离开了弄堂,也把一堵心墙背出了弄堂。这堵围墙用心气勉强筑成,帮他捱过最难熬的日子,坚硬也脆弱。现在明楼握着他的手,给了他无限的肯定和勇气,残墙摇晃塌落,砸出隆隆声响,把他心里某个地方夯实了。

他低头飞快地眨了眨眼睛,轻声说:“我明白。”

明楼顿了一顿,侧身伸手从大衣的外兜里掏出一只扁纸包,油纸揭开,底下是棕褐色的糖块。

“梨膏糖,治咳嗽的。”糖包递到阿诚面前,明楼软了声音又说,“吃了就不咳嗽了。”

梨膏糖都切成了小块,入口有梨子的清甜,粗粝的苦味刚冒头就被浓浓的蜜味盖过。阿诚以前也吃过,但是从未觉得这甜中带苦,苦溶于甜的层层滋味这样鲜明。

他的大哥,像所有努力哄弟弟开心的哥哥一样,带着期待,目不转睛地看着他:“好吃吗?”

他先是点头,又答了一句好吃。明楼笑得心满意足,把剩下的糖包好塞在他手里。油纸上沾了店里的香药气,明楼随身揣着糖包,极淡的香味被他身上的温度薰发,若有若无,柔暖安心。

明镜已经站在对面廊下看了他们一会,这一大一小一个蹲一个站,乐呵呵地相视而笑,傻兮兮的。她忍住笑,扬声问:“你们两个在讲什么悄悄话呀?笑得那么开心。”

像被撞破了秘密,阿诚有些不好意思地从明楼掌心里抽出手。明镜牵了明台走过来,埋怨明楼忘记吃饭时间。

明楼笑说:“我们正要过来。”

阿诚见大姐朝自己看,以为又要问悄悄话的事,有些紧张,明镜却说:“周妈妈做了清炖狮子头,冷了就不好吃了。”

明台使劲点头。他被大姐牵出来找人,心里惦记砂锅里的肉丸子,上来拉了阿诚就往回走,一路拖长声音喊:“快点去吃饭,我饿死啦。”

“什么死不死的,难听。”

明镜跟在后面教训他家里的忌讳,于是他换个字继续喊,一口一个饿昏了饿惨了更加不忍卒听,明楼哈哈大笑,两个小人一溜烟跑没了影。

他们并肩在廊下慢慢走,交换一个眼神,要问的和要说的就都明白了。明楼玩笑似地感叹养孩子真操心,见姐姐扑哧一笑,立刻趁热打铁补上一句,更加觉得大姐不容易。

“少拍马屁。”明镜眼里的笑意淡下去,没好气地轻哼。晚饭摆在内堂屋,走过角门就能看到回廊尽头的饭厅,她忽然停住脚步,转身看着明楼:“你今天寄走的信里,是不是有一封给那个姓汪的?”

头顶的剑悬了一天终于掉落,明楼心里蓦然一松。他坦然承认,解释说只是逢年过节问候师长,和给其他人的信一般无二。

明镜沉下脸:“我不晓得你打的什么算盘,但是明楼,你给我记牢了阿爸的话。”

她把话一字一顿扔给他,说完转身就走。


TBC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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