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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楼诚】再会(超短篇完结)

*bug有,时间是原剧之后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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再会

四零年夏天,明楼在北平见到了明台。

茶楼的伙计把他们引到三楼走廊尽头的包间,斟了茶,摆好菜单,按吩咐退下。

烈日骄阳下的北平城灰瓦灰墙,附近几处高墙院内的柳树为这灰色的古城平添一点活气。明诚站在窗边状似眺望景致,两三眼看清周围并无异样,走进屋内朝明楼点了点头。

帷幔后面一声轻响,暗门悄无声息地推开,闪进来一个高瘦的身影。来人朝前走了一步又顿住,站在帷幔旁怔怔地看屋里的两个人。

“大哥。阿诚哥。”

他轻声唤他们,像拘谨的孩童,不敢挪动脚步上前半分。

明楼已经转过身来,目光锐利将他上下都打量了遍,然后轻轻点头,道:“过来坐吧。”

明台朝他们走过去,没有坐下,仍是站着看明楼,目含悲切。

明楼避开他的视线,自己坐下了,把一杯热茶放在他面前。

“手好些了吗?”

问话的人是明诚。他一直站在一边看着他们,他知道明台想问什么,但是明楼此时并不想提,他便寻了空隙插话进来。

明台先是愣了愣,随即明白过来他在问什么。他举起双手,手指略微向内蜷曲,十根手指上的指甲都已经长出。左手拇指伤得最重,还缺一小截指甲盖。

明诚握住他的手腕想要举近细看,被他稍一用力挣脱了。

“没事了,阿诚哥。已经不疼了。”

“怎么不包纱布?外露容易感染。”明诚皱着眉头看他,“你有按时换药吗?一个人生活过得来吗?”

“张先生很照顾我,生活上有他打理,我不用做什么事。”

明诚知道张月印给他安排了养伤的静处,安全无虞,但是想到他在家时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少爷做派,仍担心他适应不了突如其来的转变。

明诚叹气,道:“身边还是缺一个照顾的人。”

明台倏然陷入沉默。他的那个人是没有了。

他亲手把她挖出来再埋回去,指间的泥土冰冷潮湿。那晚月光如水,他时常梦见土里的一轮明月,皎洁明亮,淡然安详。

一室沉寂中,明楼突然发了话:“没有什么适应不了的。”

明台低下头,两手蜷成拳搁在腿上:“大哥……”

“我和阿诚这次为公务来北平,见你一面已是不合适,不能多停留。”

“大哥。”明台急切地喊了一声。

“见到你恢复得好,我也就放心了。”

“我一点都不好!”明台心里似有一团烈火日夜灼烤,他压抑着,忍耐着,哀叹过,痛哭过,此时几乎是压着声音嘶吼了起来,“我一直梦见大姐,夜里睡不好,想到的全都是大姐。大哥……”

明台说到最后已经带了哭音,伸手轻轻捶在桌子上。

这一捶像击打在明楼心上,涌起一团郁气堵在胸口,他半晌无言,默然注视茶杯里泛起的小小涟漪。

室内再次陷入沉默,楼下有小贩沿街挑卖,吆喝声悠扬,清晰可闻。

明台抽搭了一下稳住情绪,他知道不该在这时失态。

明楼坐在他对面,缓缓开了口:“大姐清明落葬。在苏州东山,和爷娘一起。”

 

明镜走得突然,没有来得及交代后事。她生前未有婚配,按旧日里的规矩不能葬入祖坟。明楼自然不会理睬这些,坚持让明镜归葬东山墓园,就在父母的坟边。这一来引得一些亲戚说道。

之前明楼在新政府做官的消息传到苏州,族里几位年长的叔伯都极为不满,骂他数典忘祖的不少。以往族亲事务都是明镜出面打理,明镜走了以后,明楼被迫站出来面对。明诚心里急,但也很清楚自己在这件事情上没有立场帮忙。

好在有明堂。明堂比明镜大两岁,堂兄妹从小一块儿长大,感情比亲兄妹也不差。明堂说服父亲出面,把闲言碎语压下去。他是明家主事人之一,说话也有分量,再有人不愿意,也不敢摆在明面上。

明镜的事就这样定了下来。

落葬当天,除了明楼明诚和明堂全家,族里只来了几位平日和明镜交往甚好的叔婶伯娘,出面的男人寥寥无几。仪式完毕,有人上前劝明楼节哀顺变,没说几句自己先落了泪,倒让明楼反过来劝慰。明诚至始至终没怎么说话,只是不断去看明楼的脸色。旁人见不到的,他看得一清二楚。

下山的路坑洼不平,明楼脚下没踩实,身形微微一晃,明诚上前一步,不着痕迹地扶住他。明楼匝住他的手腕,手掌厚实有力,缓慢而坚定地把他推开,脚步一跨又走到前面去。

明诚忽然想起数年前他们到苏州祭祖,下山时,明楼牵着他,明镜抱着明台,脚下也是这条山路。记忆中的山路空旷高远,而今走在这里,他才看清楚四周的高山原本就是低矮土丘,落在他的视线之下,唯有明楼的背影,如山一般,压在眼前。

当晚他们在老宅歇了一夜。偌大的宅院沉寂如死水,他们独处一室,孤灯如豆。明诚歇下后,明楼从背后搂上来,把他罩在怀里。他一点一点地淹没在明楼的气息里,沉默无言。

第二日他们动身回上海,临行前又去了一趟东山。山上空旷无人,晨雾薄淡,明楼立在墓前沉默良久,忽然屈膝跪下。

明诚站在他身后,听见他唤了一声阿诚,往前走了一步,又听到他说“过来,跪下”。他立刻明白了明楼的意思,顿时愣在原地,手脚僵硬。

明楼见他没有动静,又喊他。

“大哥……这样不好,不行……”

明诚瑟缩着,犹豫着,他也不知道自己含糊不清地在说些什么,只觉得耳边有尖细的鸣音,双手紧握成拳也止不住颤抖得厉害。

“我让你过来。”明楼背对他,扬起声音。

明诚咬紧牙关,让自己镇定下来,走到明楼身边,缓缓跪下。带着湿气的泥土隔着西裤贴在膝盖上,冰凉一片。在他跪下的同时,明楼抓了他的手紧紧握住。

明诚转过头去看他,明楼的神情里读不出任何情绪,但是虎口传来的脉搏沉稳清晰,他急速跃动的心跳随着这沉缓的节奏逐渐平静下来。血液潺潺流淌,两股心跳合二为一,生成同一种涌动的力量。

明楼携了他的手,在父母坟前,在姐姐坟前,印下三记磕头。

是在无言中昭告,亦是在沉默中许诺。

 

“好好活下去,这是大姐临走时说的,对你,对我。她希望我们都好好活着。”

知道了一心想问的答案,摘去了一份牵挂,明台久久失神不语。

明楼为他斟满一杯茶:“明台,今日一别,再见就是未知。大姐临终时的话我已经转达到了。切莫辜负她。”

明楼的语气始终平静。明台忍不住抬眼望他,意外地在满头黑发中间发现一丝银白,定睛凝神,又见到两鬓星白点点竟像是数之不尽一般。他眼眶一热,不忍再看。

明楼的手在他肩头收紧了又松开,终于还是拍了拍他:“照顾好自己。”

明台默然起身送别。明诚立在门口,取下衣架上的西装递给明楼,待他穿上又伸手替他拂去衣领上的浮尘。一切无比自然,都是他们在家时做惯了的,然而此时落在明台眼里却有了另一番意味。

“大哥,阿诚哥,你们……”

绷紧的喉结滚动了一下,明台睁大了眼睛,忽然就明白了他的哥哥们。他以前从来没有发现,也没有注意,现在却能一眼看到那底下沉静如海的情意。

明诚一怔,再看明台的神情,忽然就反应过来,有些不自在地别开视线,飞快地瞥一眼明楼。明楼仍是淡淡的没什么表情。

“真好。”

明台忽然说道。这令明楼和明诚不约而同地转过去看他。

“我是说,你们,真好。”

明台喃喃低语。他看着他们,视线又似乎穿透他们,落在记忆的一角。

明诚心里酸疼,想要说什么,明楼对他轻轻摇头。这一道坎,明台必须独自面对,他们无法插手,也不能插手。

“我们走了。你……万事小心。”

明台再次望向他,眼里带了希冀和恳切:“大哥,我……可以抱一抱你吗?”

明楼微一愣,明台已经快步走过来,张开双臂像是苍鹰展翅一般,把他整个儿都抱住了。

这孩子,已经长得这么大了啊。

明楼心里酸涩,脸上却露出了笑,也伸手抱住他,在他背上轻轻地拍两下。

明台埋在他的肩上,似乎发出了一声短促模糊的呜咽,忽然又伸手把明诚也搂过来紧紧抱住。

他的两个哥哥都在他的怀里,他倒是最高的那一个。


END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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