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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楼诚】归来(超短篇完结)

*私设超多,bug超多。原剧之后的现代时间线。

*部分情节延续阿诚系列和巴黎风雨篇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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归来

他们到家已是半夜。

一室沉寂,没有灯光,也没有人出来迎接。

三角钢琴不见了,沙发换了一组新的,落地钟还在走动,细微的机械声响掉落在偌大的客堂里,空静无声。

旧相片泛了黄,人面眉眼有些模糊。明楼久久地凝视相片,记忆深处的音容笑貌回转到眼前,相片上的人动了动,弯起嘴角对他点头微笑。

 

“露台风大,我给姐姐挡风。”明台笑嘻嘻地往前走了两步,站在明镜身边。

明镜笑着拍他的手:“到后面去,站好了。”

“不要,我就站在大姐身边。”

明诚伸手拉他:“我的小少爷,您就安安静静地站一会吧。”

“大姐,我的礼服都被阿诚哥弄皱啦。”

明台指着并不存在的褶皱对姐姐抱怨,终于惹大哥出声了。

“别闹,过来站好。”

他撇撇嘴,悻悻退回来,嘴上还不依不饶:“一会儿我和大姐单独多照几张。”

明镜自然顺着他:“好,你想照几张就几张。”

明台满意了,咧了嘴朝明楼看。他的大哥一本正经地看照相机不理他,阿诚哥对他温和地笑了笑,也转过去目视前方。

摄像师在遮光布后喊“一二三”,灯光雪白闪亮,瞬间定格了姐弟四人的笑颜。


明楼伸手触摸相片,指尖穿过冰冷的玻璃。 

“我有一段时间夜里一直做梦,每次醒来以后都要看着这张照片才能安下心来。”

“直到现在我还是觉得大姐没有走,好像每次进门都会听到她的高跟鞋踩在楼梯上咚咚地响,听到她对我说‘明楼啊,你回来了呀’,‘你又去哪里了,这么久才回家’。”

明诚站在他身后,用沉默给他的回忆让路。

明镜走后最初的几年里,明楼几乎不怎么提起她。他无声的流泪都在夜深人静的时候,在独自一人的房间,但是明诚知道。

他只消看一眼他的眉眼和唇角,就能在加深的纹路里发现经年累积的悲伤和抑郁。这后来甚至影响到他晚年的健康。

明楼从来没有走出这片阴影,哪怕明诚一直在他身边。

 

 

书房里的书基本都不在了。明楼爱书,爱看也爱收藏,家里有父亲祖父甚至曾祖留下的古书。

当年他们匆忙离开上海,轻装简行,只来得及把家里贵重的收藏和若干册稀有珍本托付给堂兄保管。回国以后,一些书捐给了大学和图书馆,其余的都保留在新家。

现在的书橱里摆满了精装文集,书脊上一排烫金字,看起来更像是用来展示的。

明诚的视力远不如年轻的时候,不戴老花眼镜看字有些吃力,他眯起眼睛识别出书名,轻轻地笑了一下。

“《莎士比亚全集》,《郭沫若文集》。哦,还有《鲁迅全集》,这倒是大哥会看的。”

书桌还是明楼从前用的那一张,重新上了漆,光亮如新。桌上除了书册笔架还放了两份旧报纸。

明诚转身看到明楼拿了报纸在看,半天没有动静。报纸边缘泛黄,像是有点年头的样子。他默不作声,直到明楼回过神来把报纸递给他。

“他们倒是有心。”明楼脸上带了点笑,低声说。

明诚看清了标题,也微笑着点头:“确实用心了。”

 

那是一份1945年8月11日的《新华日报》。

头版头条的黑体字硕大醒目:日本接受波茨坦宣言,无条件投降!

 

人群在欢呼呐喊,陌生人彼此拥抱,有人骑上旁人的肩膀振臂高呼,有人脱下背心汗衫奋力挥舞,所有人都在用各自最极致的方式宣泄最极致的喜悦。

从北平到广州,从上海到重庆,火车轮船的汽笛声冲破黑暗,广袤古老的土地彻夜陶醉在罕见的狂热和激情中。

八年抗战,千万人的血与肉,百年战争,这是唯一的彻底胜利!

 

明楼和明诚是第一批收到喜讯的人。大洋彼岸的国度同样沉浸在热烈欢腾的气氛里,他们从大使馆的酒会回来又和留学生一道狂欢庆祝。

喝了太多香槟和葡萄酒,脸颊通红,神思却异常清醒,他们回到寓所,就着甜香的酒味交换了一个纠缠到极致的吻,搂抱着倒在客厅的地毯上。

这是他们来到美国的第三年。

 

四零年开春,特高课和76号都换了新主。新政府接连出了多次事故,同僚、上司、下属大多死于非命,兼任特务委员会副主任和财政司首席经济顾问的明楼非但毫发无伤,还能把自己身上的嫌疑摘得一干二净,若说先前日本人对他仅仅是抱有怀疑,那么现在就是心生忌惮了。

明楼的一切公务和私人活动都受到了严密的监视,和他貌合神离的私人秘书明诚也被纳入监控名单,被请去特高课喝了几次茶。

凡是发生过的事情,无论掩饰得多么完美,都有迹可循。原田熊二、南田洋子、汪曼春都对明楼进行过或公开或秘密的调查,特高课和76号的继任者迟早能够从零散的情报中发现疑点。

他们在一片死寂中度过四二年的旧历新年。

三月初,上海各地一系列的枪击爆炸案占据了报纸头条,与此同时,吴淞口码头一艘装满西药和黄金的货轮离奇消失几乎没有引起关注。日军司令部震怒,下令特高课彻查。

月底,明诚收到邮局的包裹通知。这个包裹自然是要彻底搜查的,日本特务专注于挨个儿翻检包裹里的物件,没有人注意到邮政员把包裹递给明诚时,借着柜台挡住旁人视线,往他手里迅速塞了一张纸条。小纸条在明诚手心里停留了一瞬,转眼消失在他的衣袖里。

一个星期后是清明,明楼以归乡祭扫为由,和明诚一起回到苏州,连夜从日本人眼皮底下逃脱,辗转半个多月来到重庆。

他们还没在重庆站稳脚跟,又接到前往美国的调令。

明楼难得地犹豫了,一半是因为调令只提到他一个人,另一半原因是,他从法国回来不过短短三年,这一去又不知道何时才能归国。

延安很快给了他指示,组织缺少美国的情报渠道,他正好可以借表面工作的名义开拓道路。收到密令,他便定下心,改换身份,准备再次出国。

明诚的留美名额是明楼争取来的,费了一些功夫才得到批准。

明诚对留在国内不置可否,明楼坚持要他随行,甚至对他一开始模棱两可的态度发了火。

自四零年以后,明楼在一些事情上的反应时常超出明诚的预想。明诚始终觉得,大姐的骤然离世给他的影响太大了。

 

在大洋彼岸获得国内的消息并不难。这个年轻气盛的国家经历了措手不及的打击,即刻宣布参战,全国媒体对欧洲和亚洲战场都投以关注。

明楼领了参赞的工作,常驻华盛顿,明诚在费城念研究生,组织留美学生宣传抗战。他们见面的机会不少,但是相聚的时间并不多,直到四四年明诚拿到硕士学位,也来使馆任职才结束两地分居。

 

四五年后,明楼不止一次提出归国申请,但是内战旋即爆发,申请书如石沉大海,他们又一次被阻隔在万里之外,日夜牵挂国内的战事。

然而和巴黎相比,如今的情形完全不一样了,拂晓前最后的黑暗无力阻挠黎明的曙光。战事从相持胶着进入反攻阶段,美国政府一再拒绝贷款似乎就是某种信号。

眼前是可以预见的光明,异国他乡的生活虽然漫长,也是满怀期待的。

五零年,他们经香港转道回国,飞抵北京,见到了指示他们去美国的那个人。

在战火和硝烟中重生的祖国满目疮痍,百废待兴,他们毫不犹豫,立刻投身到建设的伟业中去了。

 

 

他们在明镜的房间里看到许多张照片。黄浦江边的舢板轮船,大马路沿街店铺林立,四行仓库墙上清晰的弹孔,整齐划一睡在路边的年轻战士。黑白模糊,彩色清晰,跨越了一个半世纪的岁月,仿佛是他们一生所见的缩影。

明楼说,我生于斯长于斯,将来也要埋于此。

命运终是待他不薄,而立之年为国效力,年近不惑归国建设。六十年代初,他被派驻海外,时局纷乱,他虽经历小小波折,却也得以安然度过。离休时,祖国已有了改革开放的新气象,他在家乡,在亲人和爱人的身边安享晚年。

至始至终有人相伴,明楼不信神明,也忍不住想这大概是上天对他的宽容和恩赐。

他向明诚伸出手,握着他的手腕往下,十指交握。明诚的手指瘦长有力,曾经紧握枪柄,浸透鲜血,而后在更长的岁月里因为握笔而变得温和从容。

他们牵了手走过空旷的房间,仔细看过每一张照片,时而聊起一些旧事。

 

老宅底楼的格局基本没有变动,二楼则改成了展厅。

小祠堂是历史展,墙上应景地贴了当年随处可见的香烟广告和月历牌。

明诚指着广告笑说:“我抽的第一支烟就是这个牌子。”

明楼也笑起来:“到底还是瞒着我学会了抽烟。”

明诚回敬道:“彼此彼此。”

明楼对家里人隐瞒了很多事,明诚是第一个发现他吸烟的人。他鼻子灵,明楼洒了香水,他也能从那香味底下抽出一丝淡薄的烟草气味。

大姐向来对他们管教严厉,不允许出入烟花地,也不许沾染烟酒赌马。明诚知晓了大哥的秘密什么也没说。

他主动为明楼保守的秘密也不止这一个,比如,他从来没有对任何人提起明楼和汪曼春的事。

明楼其实有所察觉,但是出于某种他自己也说不清楚的原因,一直装作毫不知情。

直到后来在巴黎,他们历经迷茫挣扎,试图为这段感情理清头绪,才发觉他们的关系早已在心照不宣的沉默中有了微妙的变化。

明诚的性子有些执拗,在公事上能听得进良言劝诫,但是在情感私事上,他就像初生牛犊,抱定了撞上南墙也不回头的决心。

明楼说他是死心眼,他也不反驳。人和事,凡是他认定了的就是一辈子。

和明楼的这辈子,明诚没有遗憾。

 


明台和明诚卧室之间的木隔板被拆除了,宽敞的房间布置成上海早期地下党陈列展。

老旧的电报机和手摇发电机和他们当年用的机器很相似。明楼走之前捐赠过一批私人物品,他用过的眼镜和钢笔都完好无损地躺在暗红的丝绒布上。

明楼指了展柜角落里红色的小木箱,回头对明诚说:“这个急救箱就是当年我给你缝合伤口用过的。”

明诚走近看了看,点点头,忽而又笑起来:“大哥的缝线技术不错,总算没有落下太难看的疤痕。”

“那是当然。”明楼不自觉地微微扬起眉毛,他在明诚面前得意的时候多半会这样,“我在莫斯科受的是正经训练,比明台去的速成班可正规得多。”

明诚没料到他忽然提起明台,微微一愣,转过去看他。

明楼也有片刻怔忡,记忆一瞬间如洪水开闸将他淹没。

曾经和他并肩作战的搭档,与他素未谋面的部下,都已化作一抔黄土随风而去,他们存在过战斗过的痕迹业已消失。

好在还有这些沉默的证明,还有回忆和记录,让他们在后人的记载和追思中永生。

沉默良久,明楼轻叹一声:“不知道明台怎么样了。”

“我们没见到他,应该是挺好的。”明诚想了想,又加了一句,“你若是想见他,可以去香港。”

明楼摇头:“这么远,我可走不动。”

明诚笑:“哪里要你走路了。”

 

天空褪去浓重的墨色,东方隐约浮现青色微光。

明诚看了看表,对明楼说:“大哥,我们要走了”。

喧嚣的记忆重归寂静,他们站在走廊上俯视空旷的大厅。

明楼忽然问明诚:“还记不记得你到明家的第一天,我抱着你从走廊那头走到你的房间。”

“那个时候你很瘦,没有多少分量。后来在苏州,你长大了些,抱起来就有点累了。”

明诚抿嘴笑:“那时候我赖在大哥身上不肯下来,想让大哥抱着我把整个姑苏城都逛遍了才好。”

明楼笑了看他:“你倒是诚实。”

明诚嘴边的笑纹更深了:“我向来对大哥坦诚。”

他两鬓花白,笑容依旧年轻。

明楼忽然有一瞬间的恍惚,仿佛见到了二十来岁的明诚,眼里藏着笑,微微翘起嘴角对他说“我们说话坦陈而已。”

他在静默无言中轻轻摩挲明诚的手背,忽然感叹:“真想再看一眼你年轻的样子。”

明诚抬头看进他的眼里,看到自己的满头华发。

他伸手抚上明楼的鬓角,轻声低语:“你想看,就能看到;想听,就能听到。这里的每一个角落都有我们的影子,大姐高跟鞋的声音,她说话的声音,全都在这幢房子里。你听。”

明楼无言注视他许久,忽然笑了一笑,轻轻地握了握他的手:“我听到了。”

万籁俱静。他们在寂静中相视,无声地微笑。

 

***


这座城市的初夏时节最是可爱,阳光和煦,有清风白云围绕。

二楼露台视野开阔,曼怡走到露台栏杆边往下看,兴奋地朝身后的年轻人招手。

“明启,这栋房子可真够大的,花园竟然可以做足球场。”

身材娇小的年轻姑娘所指的方向原先是明公馆的花园,现在成了隔壁少年宫的足球场,每天都有附近的小学生足球队来这里训练。

高瘦的年轻人走到她身边,望着空旷的球场,像是在寻找什么东西。

“这里应该有一间凉亭和紫藤架,大概被拆了。我爷爷说,以前他和他的哥哥们打完球在花园的凉亭里歇息,喝冰镇橘子汁,春天这里的紫藤花像瀑布一样。”

“明启,你爷爷是不是很厉害的人?”

明启咧嘴笑笑,“大概是吧。不过他常说好汉不提当年勇,不怎么提起以前的事。”

曼怡眨了眨眼睛:“那你这次从美国回来,怎么会想到来这里?”

“唔,寻根吧。在国外待久了,就想要回来看看。”明启摸了摸头,对自己忽然冒出来的文艺情怀有些羞涩,“年初这里刚刚整修好对外开放,爷爷让我趁回国的机会拍些照片给他看。”

“这里以前是做什么用的?”

“好像是一个什么局的办公楼。”

明启记不清楚机构的名字,摇了摇头,端起相机对奔跑在球场上的孩子们按了几下快门。

口袋里的手机突然一震,跳出一条短信,言简意赅五个字:五分钟后到。

“我们得走了。”明启对曼怡晃了晃手机,“我哥五分钟后来接我们,晚了我要挨骂。”

 

曼怡没见过明启的哥哥,但是有关于他非常人的事迹已经听了不少:从小读书一路跳级跳到少年班,别人读大学的时候他已经回国开了自己的IT公司掘得第一桶金。

一想到马上就要见到这位传说中的人物,她有些紧张:“你哥哥会不会……很严肃?”

“不会,我哥人很好的。不过……唔,你见了再说吧。”

明启像是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,欲言又止,乐呵呵地笑起来。

曼怡知道明启爱卖关子,也不催他说,然而即便有了心理准备,当她看到两张几乎一模一样的脸,也免不了当场愣住。

“Surprise!”明启跳到她身边,大笑着拍她的肩膀。
另外一位年轻人向她点头致意,“您是余曼怡小姐吧,幸会,我是崔明承。我和明启是双胞胎兄弟。”

曼怡终于回过神来,和他握了握手。

这对兄弟容貌相似,但是气质迥异,明承冷静稳重得多,在他面前,说起话来眉飞色舞的明启就像是小孩儿一样。只消片刻,曼怡就看出了他们的差别。

“我哥那是少年老成。”明启这样解释道。

“就你天真烂漫。”明承懒得搭理他,轻巧地转移了话题,“这学期又有几门课不及格?”

明启立刻瞪了眼睛直起脖子反驳:“都及格了好吧。”
明承了然地点头:“哦~也就是及格。”
“…………”

明承的SUV停在路边,他们穿过楼房前的花园,朝出口走去。花坛里的石榴树开了花,绿荫底下一片浓艳热烈。

明启走在曼怡身边对她说:“我们的名字是爷爷起的。他说是我哥,其实也就比我早出来几分钟而已。”

“早几分钟也是你大哥。”明承听多了他这一套也不在意,拉开车门回头喊他,“上车,再晚一些路上就要堵了。”

曼怡一头雾水:“我们去哪里?”

“绿波廊。明启喜欢吃那里的桂花拉糕,每次回来都要我订位。”

明启飞快反击:“你也喜欢吃的好不好,别每次都把我说成个吃货似的。”

“你不是?”明承挑眉反问,后视镜里曼怡抿着嘴忍笑,明启坐在她身边,哀怨地低了眉头看她。

明承弯起嘴角,“余小姐应该很了解我弟弟。对了,余小姐是湖南人?”

曼怡愕然点头。

明承也不解释,接着说:“沪菜口味偏甜,不知道你吃不吃得惯。”

“没问题,她和我一样什么都爱吃。”

明启嘴快把话接了过去,丝毫没觉得自己这句话有什么问题,转身又对曼怡做个手势,意思是“我什么都没说过,我哥就是什么都知道的怪物。”

驾驶座上的明承笃悠悠开口:“有人在说我坏话。”

被抓包的明启翻了个白眼:“哥你专心开车吧,开慢点,别扣光了分又拿我的驾照用。”

曼怡终于没忍住噗嗤笑了出来。

 

他们离开的时候正巧有一队学生来参观,初中生的稚嫩摸样,个个胸前戴了红领巾,围着志愿讲解员站成一个圈,认真地聆听这栋建筑的历史。

明启回头望了望,砖红色的洋楼很快就被梧桐树茂密的枝叶遮掩,消失不见。

这栋承载了几代人回忆的建筑历经风雨,终于恢复了本来的面貌。无论是否为人所见,它始终都会在那里。历史在一代又一代人的讲述中不断延续,曾经发生在那里的故事也并未远去。

END


*石榴树的细节是看了 @周子珺 姑娘的朝圣帖一时激动加上去的。

朝圣贴超棒的!大家要点进去看呀><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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