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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楼诚】阿诚系列 冬至(中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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(中)

乌黑大门后的长方天井一端是回廊背面的透花窗,另一边的白墙底下摆了一株盆景松,枝丫苍穷遒劲,郁郁葱葱。阿诚好奇地看了两眼,跟着明楼踏上石阶,跨过微微凹陷的门槛。

厅堂正座上的老人穿了深青福字纹缎面袄,右手握一柄紫砂壶,边上陪坐着一位眉眼精明的妇人。明镜带明台上前问候,称呼老人三叔公。阿诚明白这就是明楼跟他说过要见的人,他听明楼提到自己,便上前一步对老人恭恭敬敬地行礼问候。

“几岁了?”三叔公双目灼灼,声音洪亮,威严不容置疑。

阿诚小小地吸了一口气,对上灼人的视线答道:“十岁。”

“哟,已经十岁啦,怎么那么矮像个小萝卜头一样。”

被明镜称作七婶的妇人盯着他打量了半天,笑着伸出手要在他头顶上揉一揉。阿诚对和桂姨差不多年岁的妇人都心存戒备和抵触,见她伸手过来,头一偏躲开了。七婶摸了个空,脸上顿时尴尬起来,阿诚立刻意识到自己做错了,忙对她行礼,问候的声音里添了几分怯意。

七婶勉强勾了勾嘴角:“这孩子胆子也太小了。”

“小孩子,都怕生。”三叔公拖长了音一字一顿,止住了妇人的话,又同明家姐弟说,“明楼你带他们去后头。阿镜,你过来。我有话同你讲。”

 

从后门出去是一个石板铺的院子,比先前的天井宽阔许多。明楼牵着阿诚和明台走上右边的回廊,穿过院门,过了狭长夹道,进到另一处热闹的四方院子。祠堂正厅的门开着,里里外外围了人,热腾腾闹哄哄。

明楼和一位比他年长几岁的年轻男子打招呼,叫他明堂哥。那人长了一张圆脸,笑起来满脸和气。

明楼把阿诚拉到自己身前,对明堂介绍:“我弟弟,明诚。”

阿诚规规矩矩向明堂哥问好,明堂略微点了点头,又对明楼笑:“你们姐弟倒是有趣,一人认养一个。家里多了两只小皮猴闹腾吧。”

明楼知道他有意揶揄自己,也笑了笑:“他们还算听话。嫂子可好?”

“她精神得很。”明堂满足地笑起来,眼睛眯成缝,“现在月份大了身子重,我让她在家躺着。”

子侄辈的小子来请他们进厅,明楼见明镜还没到,带了明台和阿诚先去花厅歇脚,吃一盏热茶暖身。他坐下剥了一只蜜桔,想掰成两半给两个小的,哪知被明台一把抢去塞进嘴里,他轻轻瞪明台一眼,又剥了一只给阿诚。

明台到了人多的地方有些兴奋,大哥瞪他他也不理,伸长手臂熟门熟路地抓桌上的糖果瓜子吃,见阿诚坐着不动,往他手里塞了一把花生酥,极力推荐:“很好吃的。”

麦芽糖金黄澄透,外面裹了一层轧碎的花生粒,咬上一口,糖块香甜黏牙,浓郁的果仁香气在唇齿间弥漫。阿诚睁大了眼睛,他从来没有吃过这么好吃的酥糖。明台得意地笑,又抓了芝麻糖、核桃糕、陈皮话梅塞在他手里。

 

祭祀开始了,聚在院子里的人大多都进了祠堂,不相干的则退了出去。

明镜走进来招呼明楼:“我们要过去了。”

明楼起身抚平长衫上的皱褶,叮嘱阿诚坐在这里不要走开,牵了明台朝祠堂过去。

阿诚独自坐在花厅里,仰头看过梁上精致的六角宫灯,又吃了几块花生酥。香烛燃烧的味道隐隐飘过来,他朝祠堂里张望,远远地看到正厅地上摆了几只蒲团,一排人在行跪拜礼,有人在大声念唱着什么。花厅是并排三间屋子,摆了三张圆台面,阿诚在四处转了转,见每张桌子上都是一样的糖果瓜子茶水,又回到原先的座位坐下,添了热茶正喝着,看到明台出了祠堂大门,一路跑过来喊他去花园玩。

明台被香烛熏得头疼,行过礼明镜就放他出来透气。他以前来过这里,想起隔壁花园里有一池金鱼,顿时来了兴致,拽着阿诚往园子里去。

他们按来时的路往回走,穿过一处月门就是花园。三个和他们年纪相仿的女孩子倚坐在游廊上说话,见了明台,都收住了话头起身看着他们。

明台一直跟在明镜表姐身边,她们认得,明台身边那个干净瘦弱的男孩却是面生的,待阿诚走近,一个小姑娘突然叫住他:“你是谁?”

阿诚停住脚步,瞥了她一眼并不答话。小姑娘之前问话就不怎么客气,看他不理睬自己,又拔高了声音:“问你呢,你叫什么?”

明台这时候走到阿诚身边,叫了小姑娘一声“玲姐姐”,阿诚这才说:“我叫明诚。”

“你是明家人?”这次开口的是一个十二三岁的女孩子,扎着两根细羊角辫。

阿诚点了点头。

“我怎么从没见过你?”

“我是刚来的。”

“他是我的小哥哥。”明台对她们说。

“明台,你哥哥不是明楼表哥么,什么时候又多了一个?”

“难不成是路上捡来的?”羊角辫女孩嘻嘻笑,她在前厅听到大人讲话,这时来学舌。

阿诚看着她,眼睛一眨不眨,脸上没什么表情,倒让说话的女孩子一怔。

“你说什么呢,他就是我的哥哥。”

明台大声嚷了一句。他虽然不明白她们为什么这么说,但是能感到那句话不怀好意。他气呼呼地甩开他们朝金鱼池走去,一路捡小石子踢,石子颠颠儿地滚过石缝,滚过草皮,落在池塘边上,他飞起一脚把石子踢进池塘,两尺多长的红黄锦鲤甩甩轻纱尾巴往水深处游去。

 

明台气闷得很,他想起去年他在苏州也有人当着大姐的面这么说,大姐当场拍了桌子,说明家知恩报恩云云,把那人堵得哑口无言。

大姐还说了什么?他想不起来了,不然也可以杀杀她们的威风,尤其是那个牙尖嘴利的女孩子,两条羊角辫真难看。

他憋了气还想往池子边走,被阿诚一把拉住。

“别过去,危险。”

原来阿诚哥一直在他身后。

刚才那句话是冲阿诚哥说的,他安安静静没什么反应,倒是自己鸡飞狗跳。

明台皱了皱鼻子,拉一拉阿诚的手:“阿诚哥,你别生气。”

阿诚沉默了一下,摇头说:“我不生气。”

“真的?”

“嗯。”

他拿了一块花生酥给明台,明台盯着他手上的酥糖看了一会,抓起来吃了。

阿诚又从口袋里掏出一块芝麻糖给他,明台挪了视线,盯着他的衣袋看。

阿诚把桌子上所有的花生酥都挑了出来,藏在衣兜里:“芝麻糖只有两块,都是花生酥。”

“我也喜欢吃花生的。”明台笑嘻嘻嚼着糖,又掰了一小块揉碎了洒进鱼池。

红彤彤的小鱼纷纷游过来抢食,大锦鲤也浮到水面上,挤在鱼群中间嘴巴一开一合。阿诚看得有趣,但是在用酥糖做饵食和自己吃之间犹豫了一下,最后决定塞进嘴里。

花生酥太好吃了啊。

 

明镜明楼找到他们的时候,两个小人站在鱼池边看得目不转睛,明镜一把抱起他们往游廊里走。

“大冷天站在风口里做什么。看看你们,手都冻僵了。”

她忙不迭迟地给四只冰冷通红的爪子搓暖,明楼过来握了阿诚的手捂在手心里。

“为什么不待在花厅?”

明楼没有要斥责他的意思,但是阿诚还是自责地低下了头。他确实贪玩了,没有想到带明台回花厅。

“大哥,对不起。”

“是我带阿诚哥来看鱼的。”明台为他申辩。

“好了,别说了。这天像是要下雪,我们赶快回去。”

灰沉沉的云里积了雪,冷风尖利得能刮破脸皮,冻住骨肉血。这里离老宅不远,明镜给两个小的戴上帽子和围巾,裹得严严实实,和明楼一人牵了一只滚圆的球往家走。

出了三叔公的宅子,明楼突然低声问明镜:“七婶的事怎么样了?”

明镜似是惊讶地看他一眼:“你知道啦。”

“我问了明堂哥。”

“我原本不想让你为这些事费心。”

“大姐把我当外人了。”

“怎么说话呢。”

明楼笑笑:“那就是还把我当小孩子。”

“也不是这么说。”明镜叹了一口气,“族里的事还是我出面合适。你还在读书,何必牵扯进来。”

明楼沉默着没有说话。

“你也别担心。我在三叔公面前同七婶讲明白了,她侄子是怎样的人大家都清楚,我绝对不会让摸赌牌的人进我们家公司做事。”

“阿姐操心了。”

明镜笑了笑,刚一分神,手上牵着的毛球已经像炮弹一样冲出去。

老宅粉白的院墙就在前面,明台认得路,呜啦啦喊着拉了阿诚跑起来。


TBC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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