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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楼诚】猫(二)

隔了十个月的更新。前文链接:(一)

1940年春,原剧时间线,有部分电视剧《红色》人物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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(二)

明楼第二次见到那只猫是在花园里。傍晚时分,淅淅沥沥下了一天的小雨终于停了。天色昏昏,草丛深处伏着混沌的一团,他凝目看去,正对上那猫抬头望过来。

明诚在沙发上削苹果,听见明楼的声音从门口传来:“阿诚,家里有鱼吗?”

他回过头,一人一猫立在门廊上,齐齐朝他看。

家里没有鱼虾,明诚在厨房里找到一瓶没开封的牛奶,看日期是今天的。他和明楼习惯吃西式早餐,牛奶面包、煎蛋咖啡,每天清晨送奶工送来两瓶新鲜牛奶。可是这几天明楼总是说胃里不舒服,不愿意喝牛奶,咖啡和浓茶倒是一杯接一杯地灌。

这样下去,胃不出问题才怪。明诚暗自腹诽,在碟子里倒了浅浅一层牛奶,随即很轻地叹了气——明楼现在还能坐在办公室里如常地批复文件,他就该感到庆幸了。

他端着碟子走出厨房,看见明楼站在茶几跟前,那只黑猫落落大方地蹲坐在沙发上,姿态矜贵。

“这猫倒不怕人。”明诚觉得稀奇,走过去把白瓷碟搁在地上。

黑猫原本看着明楼,此时转过头和他对视,绿眼睛像两粒翡翠珠子。明诚伸手想摸一摸它,被它灵活地躲开了,摸了个空。

“也不亲人。”明楼评价道。

不亲人的猫躬起背跳下沙发,慢悠悠地朝牛奶碟子走去,细长的尾巴拖在身后,尖上一寸白。明诚突然想起来,明楼昨天在书房里看见的就是这只猫。

“你在哪里找到它的?”他有些好奇。

“草丛里。”猫蹲在地上舔碟子里的牛奶,明楼低头看了一会儿,忽然说,“玉兰花开得不错。你应该去花园看看。”

明诚抬头看了他一眼。

“只是下雨,花瓣掉了不少。”明楼又说。

“玉兰花开的季节总是多雨。”明诚顿了一顿,“不起风就好。”

说话间,他又坐回沙发上,把削了皮的苹果切成小块堆在盘子里。明楼挨着他坐下,没有接明诚递给他的水果叉,直接伸手拿了一块苹果丢进嘴里。苹果很脆,嚼起来咔嚓咔嚓地响。

“仓库那边怎么样了?”

“手续都办妥了。”明诚压低声音说,“七点装车,八点到码头,船出港后就来电话。装货、跟车都是明堂哥的人。”

明楼点了点头,又问:“贝当路的小仓库打算怎么处理?”

“我想暂时放着。”明诚不假思索地答道,显然早就考虑过这个问题,“宪兵队还在搜查袭击火车站的武装来源,对码头仓库盯得很紧,现在取消仓库合同容易招来怀疑。我昨天看过,里面还有丝绸、棉布和一些皮毛料,都是普通货物。即便日本人查到了,也查不出问题。”

“可以。就这么办。”明楼又吃了一块苹果,在方巾上擦了擦手,“这段时间要按兵不动。”

按兵不动。明诚记得今天早晨在明堂家里,明堂哥也是这么叮嘱他。

明堂比他年长近二十岁,是明家同辈中年纪最大的,在生意场上摸爬滚打惯了,一张脸像揉圆搓扁的面团。他从小就觉得这位明家大哥是个面上和气、深藏不露的人。

明楼见他沉默不语,侧头看他:“在想什么?”

“我在想,过年的时候,明堂哥为了日本人入股明家香的事风风火火地来找你,我还以为……”明诚笑了一下,“没想到他是借机试探你是不是真的在为日本人做事。”

明楼微微一笑:“你才知道他的手段?”

“上门敲打一番,连请代言人的钱都省了。确实好手段。”

“要不怎么说越有钱越抠门呢?”明楼意有所指。

明诚嘴角抿了点笑别开脸,又听见明楼问:“你今天去见他,有没有问苏州的事办得怎样了?”

他迟疑了一下,正在想应该怎样回答,只听见“咣当”一声,盛牛奶的碟子不知怎地被猫踩翻了,牛奶洒了一地。那猫大约知道自己闯了祸,一溜烟地窜过客厅,飞快地往楼梯上逃。

“糟了。”明诚急忙站起来。楼上房间多,要是猫闯进房间,不知会折腾成什么样,“我去看看。”

明楼扫了眼满地狼藉,也跟着起身:“一起去吧。”

 

楼上已经有半个月没人住了。大姐刚出事的几天,明诚整夜整夜地守在明楼房门外不合眼。明楼训斥他、劝他,甚至抬出上级的身份对他下令,然而明诚在这件事上罕见地显露出执拗的本性。最后,明楼不得不妥协,在床上多放一只枕头。

今年雨水特别多,开春至今已经断断续续地下了大半个月。明楼的卧室在底楼,雨天潮气重,但是有人常住,倒也不觉得阴湿,反而楼上少有人走动,清冷了许多,这会儿连墙壁夹缝里也有股子凉凉的潮气。明楼抹了一下楼梯扶手,指尖湿滑凉腻的触感挥之不去。他搓了搓手指,抬头看到明诚两手空空地从走廊转角过来。

“没找到?”

“走廊上没有。房门都关着它进不去。”明诚扶着栏杆,往楼下张望,“你上来的时候没有看到?”

明楼没有回答,却偏过头朝亮着灯的走廊深处看:“小祠堂的门怎么开了?”

明诚一怔,顺着走廊望去,果然有一道黑黢黢的门缝。

可是,门应该是关着的。

小祠堂在走廊尽头,除了每月初一和十五早晨上香,平时鲜少有人进出。明楼推门进去,按下墙上的开关,房间里瞬间亮起昏黄的灯光。乌沉沉的红木桌椅在地上投下浓重的阴影,铜烛台上残留了一小截蜡烛,细长的烛泪垂到香炉边。一切和之前别无二致,唯有条桌上多了一架相框。是明镜的照片。

明楼的视线落在照片上就再也没有移开。他像是忘了进来要做什么,怔怔地站了一会儿,拿起相框,仔细地拭去玻璃上细小的、也许并不存在的灰尘。

明诚走到门口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幕。他驻足片刻,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。

窗外一片漆黑。春分已过,理应昼长夜短,但是阴雨不断的日子里,天总是早早地就暗了。明诚打开灯,找遍了每一间房间,仍旧一无所获。猫像是会隐身术,消失得无影无踪。

从明镜房间里出来的时候,他刚好遇到明楼。

“还是没找到?”明楼问。

明诚无奈地摇头:“不晓得去哪里了。”

明楼朝大姐的房间里看了看。卧室灯火通明,白纱窗帘垂落到地上,墙角花架上的春兰生气勃勃。阿香每天早晨会来打扫擦灰,顺便照料这几盆兰花。这里的陈设还是原来的样子,沙发桌椅都没有挪动,只是人一走,陡然显得空旷许多。

他在门口略微站了一站,伸手关了灯。

“走吧。”

明诚沉默地跟在他身后,快走到楼梯,听见明楼说:“清明从苏州回来后,把大姐的房间收拾一下。东西归进箱子,家具罩起来,和明台的房间一起锁了。”

明诚说不出话,心里五味杂陈。明楼还不知道苏州的事,他也不知道该怎样对明楼说。他身份尴尬,唯一能做的就是请明堂哥和大伯父出面。只是听明堂的口气,这事也不是十拿九稳。他担忧地看了一眼明楼的背影,勉强应了一声。

明楼像是浑然不觉,走到楼梯平台上,突然提起下午的事:“你见过木内影佐了?”

“是。”明诚下意识地挺直了腰板,“他让我接管76号行动处,挂个副主任头衔。”他顿了顿,又加上半句,“在丁默邨手下。”

明楼面无表情地听完,很轻地笑了一下:“巧了,丁默邨也是这个意思。”

“你见过他了?”明诚惊讶地问。

明楼摇头:“下午来的电话。就在你回来之前。”

明诚心下了然。怪不得他从宪兵司令部回来,明楼一直没有问起他和木内影佐的谈话,原来他已经从丁默邨那通电话里猜到了日本人的算盘。

有日本人撑腰,丁默邨人还在南京,手已经伸到上海来了。

他抬眼打量明楼的脸色:“你怎么对他说的?”

“怎么说?”明楼冷哼道,“一个电话就想把人调走,口气真够大的。”

他几步跨下楼梯,径直朝书房去,明诚赶紧跟在他身后进了书房。

“现在秘书处只有陈秘书,我调走了,不知道会塞进来什么人……”

“你还有空管秘书处?多操心操心自己的事情吧。”

明诚被他的无名火噎了一下。“我明白。”他轻声说,“木内影佐知道我与你不和,想利用我,但是心存防备,所以用丁默邨牵制我。”

“还有我。”明楼转过身看着他,“日本人选中丁默邨,就是看准了他是条会咬人的狗。”

“可是丁默邨为什么会针对你?”明诚皱眉思索,“他是特工总部负责人,你是特务委员会副主任。你们都对周佛海汇报,本就是一条线上的。除非……”

他一抬眼撞上明楼的眼神,猛然明白过来,“他想接近周佛海?”

“没错。”明楼点点头,肯定了他的猜想,“而我,挡了他的路。”

76号上一任负责人梁仲春是个胸无大志的人,差事当得不怎么样,一心只想谋私利。明诚喜欢和这种人打交道,只要给足利益,就能放长线钓大鱼。但是丁默邨就棘手多了,这个人尝过权力的滋味,也有过一段郁郁不得志的日子,如今权力失而复得,更是野心毕露。

“这太危险了。”明诚忧心忡忡,“他在这个位子上轻而易举就能给我们制造麻烦。得想办法摘掉他。”

明楼摇头道:“走了一个丁默邨,还会来一个李默邨,难道我们要整天盯着76号不放?到了他该消失的时候,自然会有人让他消失。现在留着他用处更大。”他不紧不慢地绕到书桌后面,坐下掸了掸衣角,“先说说你今天是怎么回复木内影佐的。”

明诚往前走了两步,在书桌跟前站定:“我顺水推舟答应了他,也直言有为难之处。新政府上下都知道明长官御下苛严,必定不会批准我的辞呈。”

明楼扬起眉毛:“所以他转身让丁默邨出卖你,逼得你和我撕破脸。”

明诚叹了一口气,眉头紧锁:“大哥,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?”

明楼屈起食指轻叩桌面,微微一哂:“既然丁默邨主动送上门,我们就借他在周佛海面前演一出周瑜打黄盖。外面传言我专横跋扈、六亲不认,我也不能白担了这个名头。周佛海看到了,木内影佐也就看到了。”

“好。”明诚毫不犹豫地答应,腰背又站得直了一些,立在桌前像一杆枪。

明楼端详了他一会儿,忽然叹道:“阿诚啊,又要委屈你了。”

明诚皱了皱眉头:“大哥这是什么话。”

明楼淡淡一笑,抬腕看了看表——七点四十。

贝当路仓库的药已经搬空了。

下班前海关总署和南京行政院送来若干份文件,明楼这会儿拿出来打算过目一遍。明诚见他着手处理公务,便掩上门悄然离开,去餐厅收拾一地狼藉。

TBC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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