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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楼诚】凛冬(三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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1927年初,发生在《寒秋》篇三个月后的故事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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(三)

从面粉厂出来,已经过了正午。他们沿着城郊主路开到城北,平门桥前原本只有一道关卡,现在又设了一处检查站。几个大头兵背着枪,逐一核实路人身份。

轿车开进苏州城,在横街被堵住了。粮店门前大排长龙,队伍转了几转,蜿蜒到路口。明楼连按喇叭,脚底磨着离合器,走走停停好一会儿才勉强通过道口。

到了荣祥记,中午的食客都散尽了,两层楼的餐厅只有他们一桌。羊汤店不讲究排场,包厢雅座一概不设,明镜在二楼找了一张临窗的干净桌子坐下,吩咐伙计上四碗羊汤,四斤白切羊肉。

伙计走到楼梯口朝底下吆喝菜名,不一会儿,上来两只木托盘,汤碗盘子摆满一桌,油香扑鼻。三只酱料碟子一字儿排开,红的辣酱,黑的酱油,绿的香菜。足足有七八分钟,没有一个人出声,桌上的饭菜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失了。

明台一口气扫光两盘羊肉,喝完热汤,满足地倒在椅子上。

明镜淡淡地看他一眼:“坐有坐相。”

他努力挺了挺腰,勉强支起身子,冲邻座的明诚打了个嗝儿,惹得明诚和明楼一同皱眉看他。他自觉失态,讪讪笑了笑,赶紧岔开话题:“大姐,我们什么时候回上海?”

明镜刚要回答他,又听到阿诚问:“大姐,厂里的事解决了吗?”

“差不多了。”明镜笑笑,给他吃了一颗定心丸,“我们在苏州住一晚,明天回去。”

阿诚笑着说好,明台已经兴高采烈地欢呼起来。他们来一趟苏州就像春游秋游,虽然现在是寒冬腊月,可这儿到处有河有树有野鸭,比上海的洋房商店有趣多了。

“再过半个月就要过年了,家里的年货还没备全呢。”明镜从皮包里找出一张纸条递给明楼,“一会儿你把这张单子上的东西买回来,还需要什么你看着买。”

“大姐,我和你一起去。”明楼接过清单,仍是看着她。

“不用。”明镜摆一摆手,“我让徐经理和田秘书一道过去。没事的。”

明台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:“大姐要去哪里?”

“去三叔公家。回来一趟总归要去望一望。”明镜笑着问,“你们是想和大哥去买东西呢,还是和我一道去看三叔公?”

明诚低头喝汤,没有说话。他不想去那栋宅子,那里的人总是用别样眼光看他。

明台偷偷瞄一眼阿诚哥,见他不做声,便壮着胆子很轻很快地摇了摇头——街上有热腾腾的兰花干糖粥小馄饨,三叔公家里冷冰冰的什么都没有,还要干坐着听大人讲话,无聊透顶。

“小孩子家家。”明镜点了点明台,假意嗔怪,“就知道你们不想去。”

“上回我坐了半个时辰,屁股都坐麻了。”明台挤出一副可怜相,又指着明诚,“阿诚哥的腿也麻了,走路都不利索。”

“行啦,我也不想让你们去。”明镜抚一抚明台头顶,“每次去了都被拘在那里做规矩,怪没意思的。”

“大姐最好啦。”明台嘿嘿地笑,头一歪,蹭在姐姐手臂上软声软语地撒娇。

明诚一直没作声,这时悄悄松了一口气,抬眼看到明楼正看着他,嘴边噙着一点笑,心虚地挪开眼睛。

 

他们在路口道别,明镜开车走了,明楼带两个小的步行去观前街。

清单上的东西很不少,明楼在各家铺子里选好货,留下地址,让店家直接送去老宅。明台捏着根麦芽糖边走边舔,眼光在街边的花炮玩具上流连不去。明诚跟在明楼身边,看他如何挑选货色,问价比较,又是怎么吩咐伙计包装送货。海味山珍腌腊,糖果茶叶糕点,他看了一路,恍然生出一种大哥要把整个苏州城买空的错觉。

从茶庄出来,明楼转头问他:“还有什么没买?”

清单在明诚手上,他展开看了一眼:“还有糯米酒。”

“买多少?”这回明楼先问他的意见。

明诚眨眨眼睛:“一坛?”

“太少。”明楼摇头,“家里那么多人呢。”

糯米酒香甜可口,明诚其实挺喜欢喝。他舔舔嘴唇,试探着问:“买三坛?”

明楼一点头:“可以。”

他带他们穿过马路往南走,明诚瞅着这是去菉葭巷的方向,忍不住问:“是去陆叔叔的铺子吗?”

“对。”明楼对他笑了笑,眼里有赞许。

 

陆记酒铺在巷子口,紧挨着围墙下的空地。墙根边栽了一棵杨柳树,眼下几乎落光了叶子,只余零星黄叶。酒铺门前空无一人,门板上交叉贴了两道封条,墨迹还是新的,盖了警察厅的红印戳。

树底下停了一辆黄包车,车夫头戴灰毡帽,懒洋洋地倚在车架上,看到他们走近,没有上前揽活,只盯着他们看。阿诚觉得怪异,伸手拉一拉明楼的袖子,明楼反手握住他,牵他朝前走。

过了酒铺再往前有一家点心铺子,里外摆了五六张方桌,靠墙的灶台上温着一锅粥。老板娘时不时拿一柄长勺伸进去搅一搅。

“想吃什么?”明楼在铺子外停下来问他们。

明台瞅着方桌板凳没答话。他走了一路,吃了一路,肚子里存着的豆干糖块还没消化,眼下别说一碗糖粥,连半碗水都喝不下。

阿诚似乎被粥香勾出了馋虫,扬手一指:“大哥,我想吃糖粥。”

老板娘早就看见他们,这时笑眯眯地走出铺子招呼:“来,进来切碗糖粥暖一暖。”

明楼要了两碗粥,在靠里的桌子边坐下,脱下手套搓了搓手。

“今朝冷哦。”老板娘手脚麻利地端上热粥,还不忘叨念天气。

“是冷。”明楼对她笑笑,舀了一勺粥,放在嘴边吹了吹。

米粥香甜,他吃在嘴里淡而无味。警察厅为什么查封酒铺?巷口的暗哨是谁安插的?检查站那些荷枪实弹的兵显然是孙传芳的部队,增设检查站和酒铺被封有关吗?究竟发生了什么事?

明楼脑海里转过数个念头,怀疑和猜测渐渐聚拢到一处——苏州独立支部。他心里一沉。

明台不明白他们怎么突然坐进点心铺喝起了粥。大哥入座后没说过一句话,阿诚哥也不出声,时而看着铺子外面,不知道在想什么。

“大哥。”他抬头看明楼,想问他买酒的事,头一偏,瞥见老板娘立在柜台后面朝他们看,心里那点疑惑裹得更紧。

正在犹疑的档口,他听见明诚问:“想不想吃?”

他凑到明诚身边,朝他碗里看:“好吃吗?”

“尝尝。”明诚爽快地把碗往他面前推了推。

粥香诱人,明台就着碗沿抿了一口,眼睛一亮,又捧起瓷碗喝了一大口,舔着嘴唇恋恋不舍地放下碗:“早知道我就不吃那么多东西了。”语调十足哀怨十足惆怅。

明楼听见了,笑了一下:“喜欢吃,以后再来。”

“好呀,带大姐一起来。”

“好。”明楼欣然点头。

明台顿时觉得今天吃不下甜粥算不上什么遗憾,下回和大姐一起来,他可以敞开肚皮喝个饱。

他们说话的时候走进来一对母女,隔了一张桌子坐下,也要了两碗糖粥。她们大概是附近的熟客,老板娘陪她们坐下,有一搭没一搭地拉家常。

明楼听了一会儿,没见他们说起酒铺的事,想来这里也不是打听消息的地方。他看明诚差不多喝完了粥,便掏钱付账。

从点心铺出来,树底下的黄包车还在,车夫远远朝他们投来一瞥,又转过去盯着巷子口。明楼领着明诚和明台慢悠悠地往巷子里走。

巷子深处依旧热闹,水井边上坐了一圈人,洗菜洗衣,谈天说笑。两个和明台差不多大的孩子在玩官兵抓强盗,手上拿着木头刀剑,嘴里呜里哇啦地喊。石板路七拐八弯,蜿蜒到尽头豁然开朗。他们站在宽马路边,元大昌的青布酒旗在路边飘扬。

“走,去买酒。”明楼说。


*陆叔为《寒秋》篇人物。

TBC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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