堆文处

【楼诚】寒秋(五)

1926年秋,明诚13岁,明台8岁,明楼22岁,明镜29岁。

前文链接:(一)   (二)  (三)   (四)       

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

(五)

馄饨摊子靠墙摆开,顶上铺开一张油毡布遮风挡雨。煤球炉子上炖着热汤锅,水汽袅袅,温暖了秋夜里的小食摊。

明镜临走前对陆叔再三感谢。明台偎在姐姐怀里,说着道谢的话,对陆叔叔挥手。他鼻头眼皮还泛着红,瞥见明诚站在大哥身边朝他看,不好意思地一扭头,留给他一个后脑勺。

明楼领着明诚先去馄饨摊上坐了。明镜并不喜欢小食摊子,但是明台说要吃小馄饨,她和明楼又没有吃晚饭,饥肠辘辘,也就顾不得那么多了。

摊主端来一盏煤油灯,玻璃灯罩擦得干干净净,照亮三尺见方的地方。他们围着光坐了一圈,周围的花草树木都溶在沉沉的暗里。

“好香啊!”明台先喊了一声。

很快,明诚也闻到了空气里丝丝桂花甜香,抬头去找,发现是对面院子里的桂花树。树顶高出院墙一截,黑黢黢的一蓬静静地伫立在夜里。

酒铺就在几步之外,明诚奇怪之前怎么没有闻到桂花香,眼下每一次呼吸都有香气萦绕。他仰起脸贪婪地深吸一口,余光瞄见明楼在看着他笑。

他也咧嘴笑起来:“大哥,你们怎么这么晚回来?厂里的事情很多吗?忙完了吗?”

明诚平时话不多,其实心里想的事情很不少。这会儿他的心情好得不得了,一股脑儿把话全倒了出来,两手撑在长凳上,双脚在凳子底下交叉轻轻晃。

“全忙完了,所以这么晚回来。”明楼对他笑笑,从筷筒里抽出两双筷子,递给明镜一双。

明镜正脱下披肩,给明台罩在单衣外面。她在铺子里就发现明台衣服太单薄,手指冰凉。馄饨摊子对着巷口,时不时有冷风吹过,不多穿点恐怕要冻出病来。

明台裹着马海毛披肩,伸长脖子去瞅炉子上的汤锅:“我的小馄饨。”

“就好了。”摊主应了一声,手脚麻利地往另一个汤锅里下了数只大馄饨。

“你们是怎么来的呀?”明镜先前被惊喜诧异搅得晕头转向,现在在桌边坐定,终于想起来问这个问题。

“走路来的呀。”明台说话时头一抬,有点得意似的。

“你们认得路呀?”

“阿诚哥认得。”

明诚含糊地点点头,心照不宣地隐去了部分事实。迷路是意外,他确实认得从老宅大门口到菉葭巷的路,所以不能算是撒谎。

“周妈妈知道你们出来吗?”这回是明楼发问。

明台看了看明诚,低头把玩披肩的流苏,摆明了是让他顶上。

明诚的视线在大哥大姐脸上转了一圈,说了实话:“我走的时候留了字条。周妈妈房里的灯暗着,应该已经睡下了。”

明楼蹙眉:“你们是偷偷跑出来的?”

“是。”明诚很轻很轻地答了一声。

“算啦,没事就好。”明楼还想说什么,明镜截住他的话。

明台低着头一声不吭,专心地给流苏打结。明诚不敢不看明楼,只是眼里的情绪让人不忍多说。

“胆子是真大。”明楼轻哼,也不知是夸还是责怪。

“以后不可以在夜里出来啊。”明镜告诫他们,“黑灯瞎火的,要是摔着了,掉进河里怎么办。苏州城里也不安宁,小孩子尤其危险。”

明镜说得隐晦,明诚却听明白了。他这会儿才彻底信了陆叔的话,想起他们在荒草岗迷路,危险就隐藏在暗处,他深深后怕,后悔一时欠思量带明台出门。

万一半路上明台出了事,万一明台走丢了,那可怎么办?这个念头在脑海里浅浅一现,他顿时惊出一身冷汗。

明台拿了大姐的筷子在桌上笃笃笃地敲,两只脚垂在凳子下面荡来荡去,见明诚朝他看,冲他呲出一个大大的笑。大姐没有出言责怪,这一关就算过去了,他正松了口气呢,自然猜不到明诚的心思。

两碗小馄饨上了桌。粗瓷碗里盛了十来只薄纱馄饨,三两朵紫菜,四五粒葱花。明台欢呼一声,抄起调羹。

“当心烫。”明镜连忙叮嘱他。

“吃吧。”明楼见明诚坐着不动,抬手拍了拍他的后背。

明诚恍恍惚惚,拿了一副筷子在汤里捣了一下,随即反应过来换成了调羹。

“阿诚哥拿筷子吃小馄饨。”明台舀着馄饨,一边嚼一边含混不清地笑。

明楼淡淡地瞟他一眼:“会用筷子的才是聪明小孩。”

明台哑口无言。他嫌筷子用起来麻烦,至今吃饭还是用调羹,明楼为了这事不知说过他几回。

转眼,大馄饨也出锅了。“热馄饨来咯~”摊主吆喝着端上桌。荠菜鲜肉馅的馄饨,一只只圆滚滚涨鼓鼓元宝似的,满满地装了三碗。

明镜把两只瓷碗放在明楼面前,见明诚一眨不眨地盯着看,笑着说:“明楼忙了一天,中午只吃了两块苏打饼干,晚饭也没吃。”

“你们是在装新机器吗?”明台吸溜一口热汤,问大姐。

“是呀。”明镜一面吃着,一面慢慢对他们说了厂里的事。

上个月,苏州厂里的工程师请假回汉口探亲,结果水路和陆路都被战火堵了回不来。明楼从上海请来两名技师,三个人参照说明书,带领工人把十多套面粉机全部组装完毕。底下的人见明大少爷亲自上阵,全都卯足了劲儿加班加点,装好机器,把每道工序过了一遍,确定无虞才收工。

明镜着实感到意外。明楼在家一贯是少爷派头,不是猫在书房里读书,就是去花园打球,顶多伺弄些花花草草,那也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,没想到做起事来竟是这般拼命三郎的模样。弟弟吃苦卖力,明镜全看在眼里,又是心疼又是骄傲。

他们说话间,明楼已经吃完一碗馄饨,伸手把另一只碗端到跟前,一抬头,对上两个弟弟肃然起敬的眼神不由得一怔。

“弟弟们都很钦佩你呢。”明镜笑着说。

明楼唔一声,就算是回应了。

明镜在桌子底下碰一碰他,他清清嗓子,舀起馄饨,看了看他们:“荠菜馅的,来一个?”

“来一个。”明台和明诚笑嘻嘻地捧碗到他面前,一人接了一只馄饨。

馄饨馅多皮薄,咬一口,丝丝咸鲜味在舌尖上漫开,还有一股子荠菜清香,和着一勺热汤,像是暖阳微风,轻轻地拂过脸颊。明诚两口吃完了,意犹未尽,忍不住又朝明楼的碗里看。一碗大馄饨十只,大哥碗里还剩下八只不知道够不够吃。他舔舔嘴唇,低头吃掉了自己碗里最后一只小馄饨。

意犹未尽的显然不止他一个。明台嘴里含着馄饨,口齿不清地说好吃,拿着调羹想从明楼碗里再捞一只。

“我这儿也有。”明镜拦住他,把自己碗里的馄饨拨给他一只,回头看见明诚一双眼睛滴溜溜地盯着明楼的碗,满目期待,忍不住笑了,“都没吃饱。”

“再来一碗大馄饨。”她转头对摊主说。

“好嘞。”摊主乐呵呵地抄起刚包好的馄饨下了锅。

馄饨摊的生意一直做到后半夜。他们结账的时候,还有三三两两的客人光顾,看着都是附近的熟客。

明台和明诚瓜分了一碗馄饨,明诚多吃一只。上车的时候,两个人几乎是滚着爬上了后座,互相看一眼,嘻嘻哈哈地笑起来。

“累不累呀?”明镜问他们,“睡一会吧,到了喊你们。”

“不累,一点也不累。”明台答得坚定响亮。

然而车子上路没多久,后座的说话声渐渐低下去,很快就听不见了。

明楼放慢车速,开得四平八稳,快到巷子口,熄了火慢慢停在路边。明台仰面朝天睡着了,明镜拉开车门,捞起他搂在怀里。明诚还醒着,从另一边下了车。

从巷子口到老宅有约百米的窄石板路,汽车开不进去。沿路装了电灯,电线从明家宅子里接出来,嗡嗡地亮着白光。明镜抱着明台往巷子里走,回头看了一眼。

几步之外,明楼悠闲地走在前面,朝身后伸出手,手指微微弯一弯。明诚连蹦两步到他背后,伸手抓住他的手。他转头朝明诚一笑。

“走,我们回家。”她听见一个弟弟说,另一个轻轻地哎了一声,很开心似的。

夜里没有星星,也不见了月亮,唯有电灯的光照亮脚下的路。她微笑着搂住明台,亲一亲他柔软的头发,朝家的方向走去。

END

==================

兔子窝 目录

©兔子窝 | Powered by LOFTER