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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楼诚】病人(二)

*原剧时间线,狩猎行动隔日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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(二)

这场高烧来势汹汹,毫无预兆。早晨到了办公厅,明诚觉得头晕眼花,强撑着给秘书处各人安排了工作,中午仍旧送明楼去周公馆赴宴。

上海经济界有头有脸的人物齐聚一堂,打算商议出台一系列政策稳定经济,然而特高课南田洋子的死讯犹在众人耳边敲响一记警钟,宴会上人心浮动,惶惶不安,气氛也冷淡许多。

好在明诚无须同这些人事周旋,他和几位司机秘书在外间用了便餐,闲谈聊天消磨时光。特殊时期,各人的嘴上都装了阀,报上的桃色消息此时成了安全的谈资,话题从电影明星开始,渐渐转到百乐门新晋的歌女身上。明诚坐了一会儿,身上冷汗直冒,怕别人看出端倪,找了个借口离席,去花园等候。

冬日阴冷,西北风灌进衣领,背脊阵阵发寒,明诚在衣兜里用力捏紧拳头,发现能使出的力气不足五分。他摸出一根烟,不点火,撕碎卷纸,把烟丝放在嘴里嚼。这法子是在伏龙芝学来的,倒还有效,强烈的苦味刺激味蕾和鼻腔,冲散眩晕,让他清醒地等到明楼出来,听到他远远地喊“阿诚”。

他转身的时候,身体微微一晃,很快控制住了,小跑着过去给明楼拉开车门。轿车驶离周公馆,在愚园路上驶出一段距离,明楼伸手按在他耳后,指尖的温度烫得他绞紧眉头。

“停车。”

“我能行。”

“停车,听到没有!”明楼低喝。

明诚顿了一顿,调转方向拐上吕西纳路,在僻静的路边停下。明楼拉开驾驶座车门,明诚抬头想要说话,被他一句“坐到那边去”给堵了回去。

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,他闭嘴下车,绕到副驾驶一边,开门坐进去。

“为什么不早说?”明楼重新发动上路,语气不善。

明诚不搭理他。这时候说什么都是错,说什么都会被骂,他索性放下椅背,闭目养神。

这一躺下,他才发觉自己真的是到了极限,浑身的肌肉骨骼都要熔化一般,耳后像植入了一根金属丝,被人拨弄着嘣儿嘣儿地跳,每一跳都刺在神经末梢上,疼出一脑门的汗。

明楼左手把着方向盘,腾出右手在他手臂上摸了摸,不敢碰他的肩:“伤口怎么样?”

“应该没事。”明诚烧得头疼脑胀,神智还算清楚,看清这不是去市政府的路,也不是回家的方向,一个激灵紧紧抓住了明楼的手臂,“不能去医院。”

他身上有伤,倘若被人察觉招来怀疑,狩猎行动便前功尽弃。他此时只想着决不能再陷入捡起手表那一晚的被动局面,决不能再把明楼拖入险境,其他的事,什么也想不到了。

明楼被他掐得生疼,皱眉道:“我们去苏医生的诊所。放手。”

明诚愣了一愣才卸了力。

车子开出一段路,他仍是不放心:“诊所里人多眼杂,我回家吃点药就好。”

“烧成这样还吃什么药!”明楼终于爆发,咬牙说了一句又硬生生忍住,腮边肌肉绷得死紧。

明诚知道他想要说什么,无非是责怪他对自己不上心。

“你有几条命。”明楼之前就这么说过他。但是这不一样,明诚想,那会儿他犯的错误是致命的,情急之下想拿命扳回来,而眼下他不过有点发烧而已。

楼房电线杆排山倒海般涌到眼前,明楼一脚油门闯过即将亮起红灯的十字路口,明诚晕乎乎地陷在座位里想,明楼太小题大做了。

直到苏医生当着他的面报出体温,他才着实吃了一惊。

“四十一度三。”苏医生难以置信地看了明诚一眼,又去读体温计上的刻度,确定没有看错,再次望向他的眼神里带了严厉的责备,“烧成这样还上班,你不要命了?”

医生的话总是更有威慑力,明诚低头不吭声,明楼站在一边,脸色相当难看。

“我给你打一针退热针,回家躺着。要是半夜热度升高,一定要给我打电话。”苏医生说话间已经从药品柜里拿出了药水和注射器。

明楼对她使了个眼色,苏澄会意,放下注射器,示意明诚跟她到屏风后面去。明楼轻轻旋上门锁,走到窗前朝外眺望。苏澄做事谨慎,这间诊室在二楼尽头,两扇窗都对着花园,眼下花园里没有人,一条街外是法国领事馆的后花园,草坪尽头是领事馆的二层楼房。

苏医生从屏风后面走出来:“没有发炎。我重新上药,再打一针。”

明楼点点头。

苏澄取出绷带和纱布,连同装有消炎药水的玻璃瓶一起放进托盘。她在操作台前准备药品,明楼踱到屏风侧面,看了看明诚。明诚坐在病床上,衬衫扣子解了一半,抬头和他的视线碰了碰便心虚地转开。

“让一让。”苏医生举着托盘绕过明楼,指挥明诚脱下衬衫,给伤口重新上了药,麻利地包扎好,转身用砂轮划开安瓿瓶。

明诚磨蹭着摸上皮带扣,余光瞄到明楼的身影消失在屏风后边,悄悄松了口气。

 

从诊所回来,明诚终于接受了自己生病的事实。进了门,明楼抓着他的胳膊推进底楼书房,他也不反抗,乖乖地到床上躺好,一觉睡到天黑。

明楼开门出去的时候,他闻到空气里有淡淡的米粥香气。他发着烧,感觉比往常更敏锐,一丝微风拂过都像在耳边刮起风暴。他听到房门被推开,脚步轻轻落在地板上,不必睁眼也能想象出来人蹑手蹑脚的模样,闭着眼睛笑了笑:“在家里做贼。”

那人嘿嘿一笑,在床边站定,喊他“阿诚哥”。明诚等了一会,不见他有动静,睁开眼睛,看到明台仍是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望着他。

“坐啊。”

明台踌躇了一下,搬来把椅子坐下,瞅见明诚领子边沿露出一截绷带,不安地问:“阿诚哥,你的伤口是不是发炎了?”

明诚猜到他在担忧什么,安慰道:“伤口没事,你别担心。”

“那为什么会突然发烧?”明台问,想想又说,“要不要请苏医生来一趟?”

“已经让苏医生看过了。”

“哦。”明台摩挲椅子扶手,看着明诚把体温计含进嘴里,不知道要再说些什么。

这样的明诚是陌生的。他印象中的阿诚哥永远精神奕奕、温和风趣,虽然时常帮着大哥对付自己,但是遇到难处,他第一个想到的救星总是阿诚哥。眼下他躺在床上,精神看着还好,但是明台知道那是高烧带来的假象。

眼睁睁地看着亲近的人倒下,意识到他们也是普通人,并非无所不能、无坚不摧,这种滋味很不好受。明台想起他昨天在楼梯上推了明诚一下,盛怒之下,他用足了力气。看到明诚倒下去,他有些惊讶,但是很快惊讶就被愤怒取代,他以为阿诚哥也在骗他,和大哥一样,都在演戏。

他委屈、生气,便竖起尖刺,把整个世界都当作敌人。别人的苦和难,他从来没有想过。明台低下头去,像只泄了气的皮球耷拉在椅子里。他在大哥面前还能据理力争,面对阿诚哥,全没了底气。

明诚打量他无精打采的样子,含糊地问:“去哪儿了?一身酒气。”

明台条件反射地闻闻领子和衣袖,抬眼看见明诚笑得狡黠,才意识到自己被套了话。

“阿诚哥——”他拉长声音佯装不满,心里却涌起一丝喜悦。阿诚哥还愿意和他开玩笑,那就是没有生他的气。

“还有热度吗?”他见明诚拿出体温计,伸长脖子去看刻度,突然听到背后响起明楼的声音:“明台,别闹阿诚。”他抖了抖,缩回椅子里。

明楼把餐盘搁在床头柜上,明台识相地让出座位。

“三十八度八。”

“还是高,我让苏医生来一趟。”

“不用。吃点药,过了今晚再看吧。”

明台听着他们轻声交谈,不知怎地有些落寞。如果还在影楼,他至少可以和于曼丽拌拌嘴,两个没娘的孩子凑在一块说说笑笑,也就不觉得伤感了。

他看他们一时半会儿顾不上自己,悄悄朝门口走去,忽然听到明楼问:“晚饭吃了吗?”

他愣了愣,回头看到大哥背对着自己,而阿诚哥抬头朝他看,这才反应过来大哥是在和他说话。

“吃了一点。”他不敢说自己什么都没吃,只喝了两杯酒。

“厨房里有粥,不够让阿香下碗面。”

“哦。”明台应着默默退到门口,手按在门把上,捏紧了,“阿诚哥,对不起。”

他对明诚低一低头,又转向明楼,声音弱了几分:“大哥……晚安。”

这一声道歉扯着心,明楼和明诚对视一眼,都几分感慨。

“明天阿诚在家休养。”明楼侧过身看向他,“你和阿香好好照顾他。”

明台挺直腰板答应了,离开时没忘把门带上。

TBC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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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本篇会收入《巴黎风雨》,如果能赶在送印前写完的话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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